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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是的。」劉端也接口說,「她的神色可疑,當心些的好。」

  朱文愣了一會,收攝心神,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去看看。」說著,他起身而去。

  敲開了門,緹縈一見是他,恨不得抱頭痛哭;心中無限的委屈、憤激和淒涼,都付之於一聲長歎,對面無語。

  朱文也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黯然相對了好半晌,才歎口氣說:「我已經生不如死了,請你再不要為我增加什麼麻煩和負擔。」

  他的話驟聽不可解,她想一想才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為他們識破,但是她不肯承認,所以這樣答道:「我不懂你的話!」

  「你是真的不懂也好,假的不懂也好,我沒有工夫跟你來爭辯。我只告訴你一句話:要死一起死!」

  緹縈震動了。她沒有想到他也會有此決心,然而她並不願他陪著她死——為了抗議執法者的枉法,為了自己求得解脫,她不願讓人誤會他們是殉情。

  「不過現在還沒有到死的時候。明天一早我要去看個人;我留著最後一條路在那里,等這條路再走不通,那就真的是毫無希望了。」

  「那——」緹縈頓時又生希望,「是怎樣的一條路?」

  「我也不知道。那位邵公只說,我的路都走不通了,再去找他。」

  「我跟你一起去。」

  朱文想了想說:「也好。」

  於是他把一囊珠寶交給她收好,回到外面,孔石風和劉端都還在那里等著,他說了預備第二天一早與緹縈去訪邵哲的話。這一下,使得他們兩人也如走到絕處,忽開妙境一般,大為興奮。

  「此公多讀異書,應有奇計。明天中午,我們聽你的好消息。」

  劉端這樣跟朱文約定以後,辭別自去。孔石風與朱文也分別歸寢。第二天天色微明,緹縈已經等不得來催朱文動身。

  邵哲起居失時,往往通宵讀書飲酒,此時可能剛剛歸寢,去得不是時候。但朱文瞭解緹縈心急,不去不行;反正到了那里,就是見不著邵哲,有青子可以陪她談笑破門,比她在客舍中獨坐愁城總要好得多。

  於是為緹縈雇了一輛車,朱文騎著他的黑馬,一起出了青門。抵達邵家,太陽不過才上樹梢;朱文在馬上望見籬笆內的青子,喊得一聲,青子趕緊跑來開了門。等緹縈下車,她不待朱文引見,便親熱地迎了上來,彼此都自己道名字,立刻就湊在一處,有許多話好談了。

  這倒省了朱文的工夫,他系好了馬問青子。「你爹爹呢?」

  「爹爹昨夜還念著你。」她手一指。

  「好吧!」他對緹縈說:「你們在這里談談,她家的瓜最好……」

  「不錯,我倒忘記了。來!」青子拉著緹縈的手說:「我摘瓜給你吃。」

  於是朱文管自己去找邵哲,叩開了門,邵哲一見是他,睡意全消,「請進,請進!哪一天回來的?」他又凝視著客人說:「你的氣色極壞。可是所謀不遂?」

  「一切皆如公言。我不得不來請教最後一條路。」

  等坐定下來,朱文把昨天所得到的消息,扼要地告訴了邵哲,他極注意地聽完,隨即問道:「倉公那令媛在何處?」

  「緹縈跟我到長安來了。此刻就在外面,跟青子在一起。」

  「好!」邵哲點點頭說:「當今皇帝仁厚而重孝道,緹縈大可伏闕上書,為父贖罪;十有七八,可望成功。」

  「啊!」朱文一時還無法判斷他這一計是否可行,「我全不曾想到此。」

  「申屠嘉的剛愎,只有皇帝可以糾正他。所以除此以外,並無第二條路——罪要判得越重,越能說得動聽,罪倘或是『一歲』、『兩歲』的小刑,上書倒變得小題大作了。」

  「不錯!」朱文興奮而又躊躇地,「但是這一上通皇帝的書,關係重大,邵公,你看——」

  「那自然是我的事。過去我向你不厭其詳地打聽倉公的官聲政績,平生行誼,就是為此!」

  「那真感恩不盡了!」朱文夥身下拜,「全仗鼎力!」

  「不是,不是!」邵哲指著他說,「此事成敗關鍵,全在你身上。伏闕上書,不知何時才能上達御覽,所以緹縈要等皇帝出巡時,攔道上書。」

  「呃!這,怕緹縈辦不了。」

  「所以要靠你。出警入蹕,千乘萬騎;一個弱女子的鳴冤,皇帝是聽不到的。」

  「正是這話。」

  「只有一個辦法,要讓車駕停下來,這時候緹縈才有機會上書。你的任務,就是如何讓車駕停下來。這好像很難,是不是?其實不難,只看你肯不肯犧牲?」

  「當然!」朱文挺一挺胸,毫不遲疑地說:「但能救得家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就行了!」邵哲欣慰而欽佩地說,「我知道你是個血性男兒,為報師恩,一定不避艱險;否則,我也不必劃此一策。」

  邵哲的計策,是聲東擊西;當皇帝巡幸的時候,朱文要在蹕路所經之處,預先埋伏,等車駕將近,故意犯蹕——這是把千萬騎的鹵薄,攔頭一擋;那時皇帝的乘輿,一定會停下來;於是緹縈鳴冤上書,立時可達天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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