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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蓋十分心感,但事在危急,不敢耽擱,說了句「後會有期」,飛奔而去。

  朱仝這時才想起,自己的公事不好交代。正為難之際,卻又遙遙望見縣尉騎著馬帶人追了下來,心裡越發著急——人急智生,想得了一條苦肉計。

  因後面來得急了,計策一生,再無工夫推敲,朱仝陡然一拎馬韁,靴跟連叩馬腹。那匹馬「噅——」一聲長嘶,便待遵從主人的意思放蹄狂奔——朱仝便利用它新硎初發、銳不可當之勢,驀地裡把韁繩一勒,等那馬直立了起來,前蹄臨空、下盤不穩時,卻又把執著馬韁的右手,往左往右,連扯兩下。「嘭噠」一聲,那匹馬立腳不住,往右面橫著摔了下去。

  朱仝是有防備的。人從馬上摔下來,最怕腳套住了馬鐙,活活地被拖死。所以等他拿韁繩往左右扯時,雙足便已離鐙,等一倒下來,順勢橫躥,一人一馬,雙雙倒在路旁的田陌裡。

  那匹馬怎曉得主人是苦肉計,掙扎著要站起來,但韁繩還在朱仝手裡,讓他狠狠一拉,身子陷在溝裡,動彈不得了。

  朱仝把馬韁一撒,自己和身一滾,滾得滿身滿臉的爛污。看看縣尉走得近了,便「哎喲、哎喲」地大聲呻吟了起來。

  縣尉已經過去了。有個馬弓手先發現了朱仝的馬,大聲喊道:「慢、慢,慢、慢!如何都頭的馬,倒在這裡?」

  在後的勒住了馬,走前的也把馬圈了回來。士兵們都高舉著燈籠火把照耀著,照出田陌裡受了傷不成人形的朱仝在那裡躺著。

  「怎的?快扶朱都頭上來,看受了傷不曾?」

  朱仝呻吟得越發厲害了,裝著瘸了一條腿,讓士兵們扶到縣尉面前,愁眉苦臉,恨聲不絕地說道:「已追著了晁蓋那廝,偏偏馬失前蹄,眼看那廝逃走!真叫我好恨。唉!」歎著氣,又伸手去摸那條「瘸」了的腿。

  縣尉倒不知說什麼好了,愣了半天,想起一句要緊話,急急問道:「晁蓋是往哪條路逃了去的?」

  朱仝信手指著田陌:「我見得是往這條路。」

  「步軍都回去——送朱都頭回去,馬軍跟我走!」

  縣尉下了這個命令,帶轉馬頭,徑往朱仝所指的田陌間奔了去。騎了馬的自然緊緊跟隨,沒有馬的便送了朱仝回去。

  朱仝原是亂指的,方向不對,便追到天邊,也撞不著晁蓋。那縣尉越看越不是路,只得帶馬回來。

  這時天色已經微明,晁家莊已燒得只剩下一堆瓦礫、一副烏焦木頭撐著的空架子。附近的居民原想來救火,見有官兵,不敢上前。好在晁家莊是平地起樓臺,單擺浮擱,四下不連,總算這把火未曾殃及無辜的百姓。

  「走了正賊,怎生奈何?」滿臉疲憊的縣尉,望著朱仝和雷橫跳腳。

  朱仝愁眉苦臉地,只顧裝出傷處疼痛難忍的模樣,聽得縣尉的話,有氣沒力地答道:「非是不趕,其實是出了意外——再也想不到的,人受了畜生的累!」

  雷橫心裡明白,論朱仝的本事,拿一個晁蓋,綽綽有餘;身為馬軍都頭,又是騎熟了的馬,說會忽然竭蹶,更是騙人的話。要放晁蓋逃走,雖也是自己的心意,但叫朱仝一個人做了人情,自己卻來看縣尉的臉色,心裡未免不甘,所以連連冷笑:「須不是從前門逃走的!」

  縣尉心裡極煩,不曾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頓一頓足說:「前門也罷,後門也罷,一場空!這等人仰馬翻來捉強盜,空著一雙手回去,叫人笑話,猶在其次,知縣相公那裡,如何交代?」

  話未說完,朱仝猛地裡扯開嗓子喊一聲:「哎喲!」便在地上滾著,不住地齜牙咧嘴。

  「把朱都頭抬了走。」倒是雷橫有些主意,「再捉幾家鄰舍回城,待知縣相公親自審問。」

  鄆城知縣時文彬一夜不曾睡覺,坐候好音,聽得衙役來報,縣尉拿繩子縛了一串人回縣,十分高興,急忙吩咐,請縣尉後堂相見。

  一見面便知事情不妙,縣尉的氣色極壞,是損兵折將、吃了敗仗的樣子。一問果然,時文彬氣得臉都白了。

  「好極了,好極了!我有這等好屬官,何愁不是指日高升?」說著,他把頭上的一頂烏紗取了下來,憤憤地摔在桌上。

  縣尉著實難堪,心中一陣一陣地冒火,也想摘下烏紗,摔在知縣面前,但設身處地為時文彬想一想,也難怪他著急,只好忍住了氣說道:「知縣相公休動怒!拿得晁蓋的四鄰在此,結結實實審一審,或許可知晁蓋的去處,公事也算有了交代。」

  時文彬摔過紗帽,氣消了些,依舊把烏紗戴在頭上,傳諭升堂勘問。

  「說,說!」時文彬把驚堂木拍得聲震屋瓦,指著晁蓋的四鄰喝道,「晁蓋素常結交匪人,你們左鄰右舍,焉有不知之理?切實供來!如敢徇情庇縱,我就先辦你們一個縱匪的罪名。」

  那四鄰都是老實人,聽得這話,嚇得瑟瑟發抖。於是值堂的宋江,便指著個年紀大些的,好言開導:「你實話實說,休怕!知縣相公是青天,明鏡高懸,等你們說了,自知話真話假。」

  於是那年紀大些的,結結巴巴朝上說道:「小人等雖在晁保正鄰近居住,遠者裡把路,近者也隔著村莊。他莊上時常有搠槍使棒的人來,看來惡相,小人都是遠遠地避開,哪知道他相與的是些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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