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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汝霖大為詫異,開會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何以隔了一頓飯的工夫,突然病得不能不辭職?這就非去探望一下不可了。 到了外交大樓,直入後,進陸徵祥的寓所,只見他身穿厚呢晨衣,頭戴暖帽,真像生了病似地,而細看臉色,紅光滿面,毫無病容。 「總長是什麼病?」 「忽然感冒,體力不支。」陸徵祥拈著他的兩撇「仁丹鬍子」答說。 「感冒是小病,休息一兩天就好了。」曹汝霖勸他,「何必辭職?」 「時局緊張,恐怕誤了公事。還是辭職的好。」 辭是向誰辭?是國務卿徐世昌,還是「大總統」袁世凱?曹汝霖正想細問,陸家的聽差來報:「有次長的電話。」 電話是他家裏打來的,據說公府有電話,通知他即刻進見。於是放下電話,先進公府再說。 *** 「奇怪啊!」袁世凱指著桌上的文件說:「子欣飯前還在這裏開會,沒有聽說他身體不好。為什麼回去以後,就遞呈文,稱病辭職?」 曹汝霖在赴公府途中,已聽隨從秘書談他打聽來的內幕:陸徵祥辭職,出於閫令。他那位比國籍夫人博斐培德是「賢內助」,陸徵祥受命兼授國務卿時,接受勳二位,培德夫人非常高興,說「勳二位等於侯爵,將來封爵時,總長必能封侯」。如今洪憲從承認帝位到撤銷帝制,八十三天,南柯一夢,封侯無望,而局勢棘手,有捲入漩渦之憂,所以一力主張陸徵祥辭職。 曹汝霖平日就不太滿意陸徵祥的投機作風,此時當然不肯為他隱諱,將所見所聞,和盤托出。袁世凱黯然長歎:「明知時局如此艱難,何必還要內外夾攻?」 「給他幾天假吧?」 「不必!」袁世凱憤然作色,「隨他去,不必挽留。外交總長就由你升署好了。」 曹汝霖度德量力,不敢貿然奉命,謹辭著說:「我資望太淺,恐怕不能勝任。」 「次長升任總長,亦是順理成章的事,況且你是兼署。」袁世凱停了一會,慘然說道:「你看這種局面,那裏會久?勉為其難吧!」 ▼第二十二章 勉為其難的是徐世昌。段祺瑞雖已受任為參謀總長,但因為袁世凱善於反覆,不免還有觀望之心,要看看袁世凱究有幾許撤銷帝制的誠意?因此,收束局勢的責任,他不能不毅然決然,一肩承擔。 轉圜的第一個關鍵在代行立法院的參政院。解鈴還須繫鈴人,改變國體及以「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的名義,上書推戴袁世凱為皇帝,都出於參政院。因此恢復民國,讓袁世凱由洪憲皇帝變為民國總統,亦應該經過參政院議決這一道手續。然而明令取消帝制的第三天,所召集的參政院臨時會議,竟致開不成會。 參政總數七十三人,對於帝制的意見,分做四派:第一派是帝制派,第二派是反帝制派,第三派是陽奉陰違派,第四派是無可無不可派。一到袁世凱接受「推戴」,第二派自都掛冠而去,而第一派則自覺不能出爾反爾,也沒有臉面再踏進參政院,所以這天的臨時會,雖經秘書長林長民親自掛電話勸駕,亦只到了四十六名,連三分之二都未到,只好流會。 這一流會,使徐世昌準備好的勸和的電報發不出去,因而決定在二十五號再開。新任參政院長溥倫和很有影響力的梁士詒,四處拉人,總算勉強湊足法定人數,得以開議。 議程第一項就是由國務卿徐世昌報告。「目前時局危急。」他說,「要請各位參政,為國宣勞——」 剛說得兩句話,只聽有人吼道:「帝制元勳在那裏?」 也不知怎麼搞的,有人一開腔,接下來便是敲臺拍凳,一片喧囂:「洪憲功臣」、「共和蟊賊」、「解散」、「全體辭職」——吼叫的都是第三派,這些人本心都反對帝制,當時受了各種壓迫,不得不降志以從,積下滿腹牢騷委屈,到此刻不發洩一下,更待何時?至於第四派本來毫無主張,但反對帝制已成極時髦的玩意,不妨隨聲附和。這樣推波助瀾之下,會場秩序,幾致無法維持。 少不得又是梁士詒一系的人,說好說歹,在吵吵鬧鬧之中,議決了三個案子:咨請政府撤銷國民代表大會公決的君主立憲政體;取消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的名義;咨請政府恢復因為帝制失卻效力的民國法令。 這一來才算是正式撤銷了帝制。於是徐世昌發出一個會同黎元洪、段祺瑞一起署名的電報給蔡鍔、唐繼堯、陸榮廷,說「帝制取消,公等目的已達。務望先收干戈,共圖善後。」 這個電報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這也不算意外,所以徐世昌照預定計劃,又打電報給康有為、伍廷芳、唐紹儀、湯化龍,請他們出面調停戰事,開出六個條件,可以總括為兩句話:取消獨立,籌商善後。 這一次有了回音。電報遞到徐世昌手裏,一看之下,倒抽一口冷氣。這六個條件是: 一、袁世凱於一定期限內退位,可貸其一死,但須驅逐至外國。 二、依雲南起義之要求,誅戮附逆之楊度、段芝貴等十三人,以謝天下。 三、關於帝制之籌備費及此次之軍費,約六千萬,應抄沒袁世凱及附逆十三人之家產賠償。 四、袁世凱之子孫,三世剝奪公權。 五、袁世凱退位後,即按約法以黎副總統元洪繼任。 六、文武官員除國務員外,一律仍舊供職,但軍隊駐紮地帶,須聽護國軍都督之令。 這六個條件,明知袁世凱看了會生氣,卻不能不遞。果然,電報入眼,袁世凱就變色了。但總算看完了全文。 「我早說過,我是為國家跳火坑,我個人任何犧牲都可以接受,不過『罪不及妻孥』,所說子孫『三世剝奪公權』,不知是那一國的法律?」 「這當然是漫天要價。」徐世昌很謹慎地說,「如果肯委屈些,也未始不能籌出一條轉圜的路子來。」 「怎麼樣的委屈?只要不傷國體、不苦百姓,我都可以照辦。」 到現在還是一派冠冕堂皇的違心之論,徐世昌深為不滿。同時也有些懊悔,不該在沒有跟袁世凱仔細談過,先取得他的切實承諾,貿貿然接下這副重擔。此刻看來,怕會搞得「頂石臼做戲,吃力不討好。」 「漫天要價」,可以「就地還錢」。但京裏直接與護國軍討價還價,未免不成話說,最好要有人轉圜。定下這個宗旨,便得物色人選,最適當的莫如馮國璋和陳宧,因為這兩個人有實力,而且也跟蔡鍔他們接得上線。 定計以後,徐世昌辭出公府,自去部署。袁世凱又召見法制局長顧鰲,看看在約法上有什麼花樣好出?顧鰲建議,不妨向參政院提出一個掩人耳目的辭職書,然後再活動參政挽留,能做到這一點,在法理上可以對抗護國軍的苛刻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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