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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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寡婦手下最得力的四個人,名字很巧,都叫「金標」。金銀的金,奪標的標。這四個金標又稱四大金剛。」 「原來如此,倒也巧得很。」劉坤一問:「這四個金標你都熟吧?」 「是。不過——」李振標笑笑沒有說下去。 「你說,不必顧忌。」 「四個金標跟沐恩是冤家對頭。」 「這是可想而知的。」劉坤一又問:「白寡婦跟徐老虎呢!不用說,也是冤家對頭囉!」 「這,這情形又有點不同。」 「怎麼不同?」劉坤一非常關切地。 由於總督的神色,語氣中有著詰責的意味,李振標更覺難以回答,囁嚅著說:「白寡婦不會恨我。」 這話就更離奇了!劉坤一剛抽過廿四筒「高、黃、鬆」的大煙,精神十足;此時先將公事丟在一邊,要打聽打聽李振標與白寡婦是怎麼回事? 當然,他記得自己的身份。堂堂統轄江蘇、安徽、江西三省文武的兩江總督,不便打聽人家涉及婦女的私事;所以要問還得從公事著眼。 「白寡婦是有名的鹽梟,你原來是揚州城守營的參將,緝私有責,跟白寡婦應該是冤家對頭;而且實際上,白寡婦亦曾暗算過你,把你的前程都弄丟了。既然如此,怎麼又說她不會恨你?」劉坤一提高了聲音問:「又怎麼知道她不是在恨你?」 從他一開口,李振標便已料到,總督要問的是他與白寡婦之間的恩怨。這是個麻煩,只怪自己說話欠檢點。看他咄咄逼人的神色,料知搪塞不過,不能不約略透露實情了。 原來李振標與白寡婦死去的丈夫白殿魁,是清幫的「同參弟兄」。白殿魁販「砂子」,李振標在軍功上討得個出身,做了武官,本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不相涉。那知李振標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居然做到三品參將,而且一直補的實缺;並由江西調到揚州來帶城守營。這一下「同參弟兄」在「獨木橋」的兩端,正面相遇了。 這個「獨木橋」大家都要過,只有彼此退讓;一個得手且放手,一個須斂跡時應斂跡,總算不曾傷了「祖師爺」面前一起磕頭的義氣。 這樣一年有餘,白殿魁一次傷寒不治而亡;李振標勸過白寡婦,不如就此歇手,不必再幹這刀頭上舐血的買賣。白寡婦起先倒也聽勸;無奈手下有幾百弟兄,不能不顧。她心裏打算,這幫弟兄錢財來的容易,吃慣用慣;縱說自己「金盆洗手」,弟兄們必是依然幹此老本行,或者流為下三濫的鼠盜狗竊。這一來,且不說死去的丈夫在黃泉路上會不安;而且會給李振標添更多的麻煩。既然如此,倒不如掌握在自己手裏,要收要放,還可以作得幾分主。 這是一番苦心,而李振標並不知道。加以徐老虎成了白寡婦的入幕之賓,燈下枕上,策畫出好些路數來;白寡婦禁之不可,以致販砂子的規模越來越大。李振標一面要交代公事,一面惱恨白寡婦不懂交情,橫一橫心,大開殺戒,派出砲艇在江面巡邏,遇到白寡婦的船,不問情由,轟沉算數。 演變成這種勢不兩立的局面,在白寡婦是很痛心的。當然,也曾有「門檻裏」的同道,基於江湖義氣,出來奔走,希望「叫開」。徐老虎也是「自己人」,敘起來跟李振標輩分相同,自是兄弟相稱;按幫裏規矩的所謂「十要」,第四是要「兄寬弟忍」,不准犯鬩牆之戒。可是,朝廷的王法不能不顧;而以李振標的說法,徐老虎在「十大幫規」中犯了兩條,一條是「不准奸盜邪淫」,販砂子已近乎「盜」了!再一條是「不准欺軟凌弱」欺侮寡婦,不算好漢。 說到這樣的話,過節就解不開了。徐老虎跟白寡婦商量,只有送李振標見閻王,才有生路!白寡婦不肯這麼做;她認為李振標並不錯。然而不去李振標則無生路,卻是事實。想來想去只有一條路好走,把李振標的那頂紗帽卸下來。 這就是白寡婦搜集李振標吃空,收陋規的證據;花一千兩銀子買通一個監察御史,狠狠參奏一本,旨下兩江查辦;再由白寡婦在兩江總督衙門走了門路,以致李振標為劉坤一奏請革職的由來。 當然,這些始末無須完全告訴劉坤一;李振標只這樣回答:「沐恩從前找人去勸過白寡婦,要她歇手;白寡婦雖然不肯聽勸,不過託人來跟我說,很感激我保全她的意思。所以,我也不拿她當冤家對頭。」 「這樣說,你們是有感情的?」 這話就有點離題了。李振標不肯承認,「回大人的話,」他說「公是公,私是私;沐恩分得很清楚的。」 「很好!」劉坤一表示滿意;不過還得問問清楚,「如果我現在仍舊派你去帶揚州城守營,你對白寡婦怎麼樣?」 這是有關自己前程、朋友交情、江湖義氣的一件事,李振標不敢輕率回答;想了一會才說:「沐恩仍舊要勸白寡婦歇手,倘或她不肯聽勸,沐恩只有公事公辦!」 劉坤一點點頭,臉色轉為嚴肅了,「去年跟日本人開仗,黃海大敗,李中堂在馬關訂的合約,賠款二萬萬兩銀子之多;如今歸還遼東,加賠三千萬兩,第一筆五千萬兩,今年九月裏就要付出去。這麼大一筆款子,從那裏來?」他憂鬱地說:「兩江分攤到的數目最多,只有極力整頓釐金、鹽課,才想法子湊足應攤的額子。所以緝私這件事,再不能像過去那樣敷衍了事。李振標!」 「有。」 「你要幫我這個忙!」 「大人,言重了。」李振標惶恐地起身答說。 「坐、坐!我有要緊話說。振標,」劉坤一改了比較親切的稱呼,不再連名帶姓一起叫,「這股鹽梟,我一定要把他除掉!否則,我沒法子整頓鹽務。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這一再提到的「幫忙」二字,對李振標內心衝擊的力量很大,一方面不期而然浮起感激知遇之意;一方面又覺得劉坤一的要求太高,且不說力所不勝,就能辦得到,也未免太狠了些,怕會惹起江湖道上的公憤,以後就難做人了。 「怎麼樣,」劉坤一等了好一會,未見答覆,便又催問:「你不肯幫忙?」 李振標一驚!心想,要搞出嚴重誤會來了!總督必已起疑,當自己不肯盡力;甚至以為自己與白寡婦有勾結。倘為後者,說不定就有身家之禍,性命之憂! 轉念到此,立生警惕,眼前只有一句話,可以消釋他的誤會;而且這句話說得越忠越好,不容片刻猶豫。 「大人!沐恩遵命就是。」 「好、好!」劉坤一的臉色立刻和緩了,「你放手去幹,一切有我。」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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