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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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江蘇清吏司。」劉文蘭答說,「話雖如此,其實只有秋審處才有權;因為——」 他沒有再說下去是,因為他至今還不知道該不該定白寡婦的死罪?如果定了死罪,則照例歸秋審處作最後的審核。不過,這一來倒觸發了李振標的記憶,將朱三太爺那個徒弟的父親的職名想起來了。 「他們有條路子,刑部有位姓吳的老司官,歷年都調充秋審處的總辦,很有權的。」 「原來如此!」劉文蘭亦有了主意,欣慰地說,「能有秋審處的人幫忙,白寡婦就有活命的希望了!」 接著劉文蘭為李振標解釋刑部處理死罪人犯的制度。凡待決之囚,由各司先斟酌情節,分為四等:情實、緩決、可矜、留養承祀。情實當然無話說,秋後處決;緩決則是以某種特殊原因,暫不處決;可矜是情有可原,應該減罪改判;留養承祀乃是本人罪無可逭,但從倫理上看有顧慮,譬如父母在堂而身為獨子,有奉養之責;或者數世單傳,而犯人尚無子息,一死則絕了此姓人家的血食,凡此或留養,或承祀,亦可免於一死。 劉文蘭的意思是,倘將白寡婦判為「絞監候」的死罪;報部入於秋審招冊,有人幫忙,替她找出個緩決或可矜的理由出來,便可不死。當然,白寡婦定了死罪,所有罪過,由她一肩擔承,全案便有一筆勾銷的可能了。 「是,是!」李振標笑容滿面地說:「大人這樣子處置,真是陰功積德;連我都感激的。」 「你不必說這話,我盡力去辦,萬一有什麼意外,不如理想,你們別怨我就是了。」 「不敢,不敢!」 「既然如此,今天也就不必再審下去了。等我把全案好好再研究一下,三兩天內再提人來問。」 於是劉文蘭通知上元縣的原差,將白寡婦送回,在公事上來說,只須「改期另審」一句話,不必有何理由;私底下則由李振標去解釋——事實上只是一種安慰。 「白五嫂,」當著王大嬸在,不便深談,只能泛泛地慰問,「你多委屈了!」 「談不到,談不到!」白寡婦說,「有我這位王大嬸照應,一切都很方便。」 「是的。」李振標轉臉說道:「王大嬸,多費你的心了!」 現任的三品武官,以此稱呼,王大嬸真有受寵若驚之感,滿臉堆足了笑容說:「不敢當,不敢當!李大人,你老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敢說,白五嫂在裏面會像在家裏那樣舒服,不過,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到,決不讓白五嫂委屈。」 「那就好!過幾天我再謝你。」李振標轉回來向白寡婦說了一句要緊話:「白五嫂,事情大概就照我們的原議辦了!」 「好的。」白寡婦欣然答應,卻又叮囑一句:「三爺,不管怎麼樣,一切照原議。」 「是的。」李振標想了一下問道,「白五嫂,你有什麼話要我帶出去?」 白寡婦只有一個心願,想跟徐老虎見一面;但這是非常不合適的一件事!而且除非能單獨相處,並且隔牆無耳,才能說幾句知心話。想想只有忍了下去。 「喔,」李振標在此時作了一個決定,「小趙來了!明天我讓他來看你。」 趙仲華他們是早就到了;是李振標攔阻著,不讓他們見面——當然,他有套說法;說上元縣表面上寬容,其實另外奉有密令,在偵伺白寡婦的動靜。此時去看她,不小心洩露了一兩句要緊話,於她有害無益。其實,李振標是怕白寡婦見了親人,心一軟,不能再堅持原來的主張;上得堂去,口供與原議不符。如今他可以放心了;也是徹底信任白寡婦,決不會為一時的情感,轉移堅持的主意,所以不妨讓他們見面。 白寡婦自然又驚又喜;「三爺!」她問:「他是那天來的?」 李振標想一想答說:「來了有兩天了,是我勸他,暫時不要跟你見面;怕擾亂了你的心境。」 「喔!」白寡婦笑容頓斂;要好好想一想他這句話的意思。 「王大嬸,請你帶白五嫂走吧!」李振標從身上掏一張一百兩銀票,交了過去:「這點錢,寄放在你這裏,白五嫂有啥用度,你儘管開銷;過幾天我再送來。」 「是,是!」王大嬸也很懂過節,眼望著白五嫂,卻不肯伸手去接。 這是要等白寡婦一句話;她也知道,這一百兩銀子等於送給了王大嬸,「光棍不斷財路」,何況於自己亦有好處,所以毫不遲疑地說:「李三爺不是外人,你拿著好了。」 「你們回去吧!我也走了。」李振標又說,「明天我安排小趙來看你。」 *** 趙仲華很順利地進了監獄,也見到了王大嬸。由於男子不便進入女監;同時獄中尊重他們願私下相談的願望,也不宜安排他們在獄卒休息之處見面,最後是採納了王大嬸的建議,這天的天氣很好,沒有風,淡金色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地有如草長鶯飛的暮春,不妨就在分隔男女監的空院子裏相見。 秋陽並不眩目,但趙仲華所看到的白寡婦,卻是影影綽綽的纖影;這使他意識到自己眼眶中必有淚水,視線才會模糊。於是,他趕緊眨幾下眼,又用手背抹一抹;臉上堆足了笑容,迎上前去,喊一聲:「表姊!」 「你來了!」白寡婦定睛看了看他說:「氣色倒還好。」 「你也還好!」 「是啊,跟在家裏差不多。」白寡婦說,「都虧得王大嬸照應。」 於是趙仲華再次向王大嬸含笑點頭,表示致謝。這時已有人端來兩張椅子,一張骨牌凳,凳子權當茶几,上面居然擺兩碗蓋碗茶。而最觸目的是端東西來的是兩名女囚;灰敗襤褸的囚衣,與穿得整整齊齊的白寡婦對照之下,顯得非常不調和。 「你們好好談吧!」王大嬸指著她自己的屋子說,「我在我房裏,有事招呼我一聲。」 「喔,請等一等!」白寡婦轉臉問趙仲華:「你帶來一點什麼東西。」 趙仲華大包小包地帶得不少。除了她的衣服之外,就是白寡婦愛吃的糖果茶食;她檢點了一下,分成大小兩堆,小的自用,大的交給王大嬸,轉分給同監的難友。 這也就是她在監中所以能受人尊敬的原因之一。趙仲華心想,寧願自己刻苦,處處顧到別人,正就是她的好處;然而她這些好處的報酬是什麼?是贏得別人讚一聲:「白五嫂夠意思!」如果僅僅為了這句話,甚至把性命都賠在裏面,值得不值得,就大可懷疑了! 「你是一個人來的?」他聽得白寡婦在問;抬眼看時,王大嬸已經抱著東西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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