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九四


  談是談了,沒有談攏。一如預料,荷姑是有條件的,先要為她的身分,作一個安排。

  徐老虎是作了推辭,說剛剛受了招撫,公事很多;再說此時有何舉動,也會遭人批評。但荷姑表示,只要先說定,將來再辦喜事,亦無不可,徐老虎答應不下,事情便成了僵局。

  恰在此時,趙仲華趕到。由於兩番相晤,而且又是帶她回揚州的人;所以荷姑對他情分不同,多少有視如親人之感。

  趙仲華看他們的臉色,便知話不投機;於是向徐老虎使個眼色,示意他暫時避開,以便向荷姑下說詞。

  「怎麼樣?」他開門見山地問,「你們好像剛吵過嘴。」

  「當然要吵嘴。他只要我的兒子,並不是要我。要我回揚州,根本是多餘的。」

  「照你說,我跟鄭八爺是幫著徐大哥來計算你了?」

  這個指責很厲害,刺入要害,讓荷姑難以招架,不能不趕緊否認:「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趙二爺你不好誤會的。」

  「我們沒有誤會,只不過你的氣話說得過分了一點。徐大哥當然喜歡你,才會聽人的勸,託鄭八爺去尋你;託我去把你接回來,你想,是不是呢?」

  「聽那個的勸?」

  「咦!我不是跟你說,是我表姊勸他。」趙仲華緊接著說,「我表姊早不知道這回事如果早知道,早就勸他這麼做了。」

  荷姑不作聲。顯然的,心中不能無感。

  「你也要原諒徐大哥,他跟我表姊的那一段情,大家都知道的;現在已經有人在說,一個投案,性命不保;一個投誠,做了武官,意思是罵他沒有情義。徐大哥是要面子的人,心裏萬分委屈,如果你還不能體諒他,反而還要逼他,這就不是自己人了。」

  「我也不是逼他馬上就要有什麼舉動,只不過說一句話。」

  「這話叫我也不肯說的!」趙仲華答說,「徐大哥是有良心的人,我表姊就在這幾天要『去』了,他怎麼好說這話?譬如將來有人問,他是什麼時候娶他現在這位太太的;人家答一句:就在他前頭那個快要受絞刑的那幾天。有這句話在外面,徐大哥怎麼做人?就是你,面子上也不見得光采。」

  「好了!我就暫時不提這話。」荷姑倒也爽快,「看以後好了!」

  「對!看以後。做人要自己做的;你做得像個賢慧的太太,徐大哥自然當你結髮糟糠。」

  「趙二爺,你說,要我怎麼樣才算賢慧?我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的性子直。」

  這話讓趙仲華很難回答;只得撇開:「幾時有空我再跟你談。有件事,我要問你;我表姊想跟你拜個姊妹,你看怎麼樣?」

  這是趙仲華一時的靈機,為的籠絡荷姑,好讓她心甘情願抱孩子去見白寡婦。果然,荷姑頓時有受寵若驚之感。

  「真的?」她問。

  「我騙你幹什麼?」趙仲華釘著問一句:「你願意不願意?」

  「怎麼不願意?只怕高攀不上。」

  「客氣話不用說了。如果願意,我們一起上南京去探監。」

  「好!好!」荷姑連連點頭,「我抱了她的兒子去給她看。」

  其時徐老虎在間壁偷聽,趙仲華與荷姑的談話,一字不遺地聽了進去。欣慰之餘,不免驚異:「小趙著實有點本事,居然能拿她說服!看來已有閱歷,可以收他做個好幫手。」

  一面這樣想,一面悄悄溜了出去;在街上打個轉,買了兩包荷姑愛吃的零食,提了回來。只見荷姑一個人在給孩子餵食,便即問道:「小趙呢?」

  「回去了!」

  「喏,糖蓮子,核桃糕。」徐老虎把紙包解了開來,拈顆糖蓮子塞到荷姑手裏;同時閒閒地問道:「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就因為他這個小動作所表現的情意,荷姑對他的不滿消釋了一大半,說話的態度也就不同了,「他勸了我半天,話在道理上,我只好聽他的。」她說,「將來就看你了!」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徐老虎這樣用兩句俗話作為答覆。

  「只要你記得就好。」荷姑又說,「我跟趙二爺約好了,預備到南京去探監;讓孩子去見見過繼的娘。」

  「喔,這樣說,你是肯了?」徐老虎故意這樣說。

  「好在不過改過姓,兒子還是我的。」

  「本來就是這樣嘛!」

  於是荷姑跟他談去南京的計畫,說要跟白寡婦結成姊妹。姊姊是白寡婦;做妹妹的應該表示敬意;問徐老虎應該怎麼辦?

  「其實你肯把孩子給她,她已經很高興。另外,你送她一兩樣首飾;她總也要答禮的,等於拿首飾換了戴。」

  荷姑想了一下,點點頭說:「就是這樣。」

  到了第二天,金妹特意來看荷姑;接著又把她接回家,見了孫五太爺。又跟趙仲華一起商量去南京的事,談得頗為投機。

  到晚來,趙仲華與金妹雙雙送她回家;徐老虎將趙仲華找到一邊,有件事跟他商量。

  「你們什麼時候走?」

  「我正要跟徐大哥談。」趙仲華說,「我們預備後天走,金妹跟荷姑都要去看表姊;她未了的事,金妹都會替她辦。一切後事,你也不必擔心。」

  提到白寡婦的「後事」,趙仲華面現悽惶,徐老虎更是眼圈都紅了。「你們是至親我亦不必說什麼道謝的話。」他說,「我已經撥了一筆錢,存在南京信源錢莊;回頭我把存摺圖章交給你,儘量用!還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思,我很想跟你表姊見一面。」

  這自然是情理中必不可少之事;不過,趙仲華並不以為他跟白寡婦能有此訣別的一晤。他有個感覺,白寡婦從決定投案那天起,可能已提慧劍斬斷了情絲,未必再肯跟他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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