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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太太的外套

  1

  走過那家寄賣行,儀芬又在五花八門的大櫥窗面前站住了。

  「見鬼!」海如在心裡詛咒那件杏黃色開司米的女式外套,「還沒有賣掉!」

  「你看到那商標沒有?」儀芬的視線和手指所指,都在那件外套上,「確是英國貨。」

  「嗯!」

  「顏色和花樣都不俗氣……」

  下面她說什麼,海如沒有聽見,因為他已經牽著孩子走到另一個玩具攤上。他不敢回頭去看他太太,蹲下身去,指著各式各樣的玩具問價錢。好久(在海如的感覺中),他從聽慣的腳步聲中,意識到儀芬已經走近,於是謹慎地抬起頭來看她。還好,她臉上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就是它。」

  海如輕鬆而慷慨地掏出十塊錢,替孩子買了輛「卡車」,讓他高高興興地捧著在前面走。

  「你累了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海如體貼地問道。

  搖搖頭,不開口。

  「要不,去看那個畫展?」海如歉疚地問道。

  還是不開口。

  「那麼……看三點半那場的《天下父母心》,你不是最喜歡沃爾特·皮金和葛麗亞·嘉遜的片子嗎?……回頭我們去吃火鍋,八點多鐘的快車回去。好不好?」

  海如不安地問著。

  這回開口了,儀芬說:

  「回去吧,搭公路局的車!」

  作為一個薪水階層的每週最大的娛樂——逛街,就此完結!

  2

  一餐無話。然後儀芬去洗碗,哄孩子睡覺,海如回到臥室裡寫信。

  寫的是封回信。一個朋友要辦一所文史函授學校,為了表示整個學校的不凡起見,列有考古學這一門,要海如寫個二三萬字的「考古學淺說」之類的講義。海如雖念過這門功課,而且曾經是興之所寄,頗有心得,寫篇淺說,原不成問題,不過他總覺得「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所以決定謝絕。但自不便直率地說明理由,而又苦於難有其他適當的措辭,因此短短的一封信,花了他很長的時間。

  剛寫完,儀芬進來了,鋪好床,她舒適地往上一靠,伸手道:

  「給我一支煙!」

  海如奉命唯謹地拿煙、點火,心裡則戒備著。因為經驗告訴他:儀芬的一支煙,常是要向他開談判的信號。他想到了白天那一幕。

  「海如!」果然,隱在煙霧後面的儀芬說,「我坦白地說,我想要買那一件外套。」

  「哪一件?」

  「你在裝傻?」儀芬一挺身坐了起來。

  「噢,」海如窘笑著,「你是說那件開司米的?我贊成。」

  「好,那麼拿錢來!」

  「錢,我的錢不是都交給你了?」海如理直氣壯而又仿佛非常信任地說,「經濟大權在你手裡,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何必問我?」

  「哼!」儀芬冷笑道,「你真以為我是那種不顧死活的人?」

  「也差不多!」他說溜了嘴,隨口應著。

  一句話惹惱了儀芬,她大聲地嚷道:「怎麼叫『差不多』?我是背著你大吃大喝,還是亂花了什麼錢?你去看家用賬,你找一筆不是正當的開支給我看看。如要找不出來,你說話就得負責!」

  「啪!」一本賬簿飛到海如面前。

  「就拿今天來說好了,」海如推開賬簿,沉著地應付,「你為什麼一定要買那件外套?是你有此需要,還是你沒有穿過好衣服?而且,一件開司米外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未見得能滿足你的虛榮心。」

  「放屁!你簡直是在侮辱我。」

  海如在她太太面前有些犯賤脾氣,有時非要儀芬不傷脾胃地罵他幾句才覺得痛快。因此,在這時他反倒笑了。

  「那麼,你是什麼原因要買那衣服呢?」

  「沒有原因!我就是喜歡它。」停了一會兒,儀芬又說,「你開口講生活趣味,閉口講心理學,連這一點都不懂!」

  「當然啦,『不做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可是,太太,你曉得這是什麼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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