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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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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榜發,趙翼榜上有名;傅恆便跟他說:「雲崧,算了!你不必再希望點元了。如果派我讀卷,我就不會把你的卷子,列入前十本。」 趙翼心想,多年苦心在書法上下工夫,就是為了爭這一日之短長;無端放棄,如何心甘?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要奪魁! 原來趙翼在書法上的工力甚深;除了一筆漂亮的蘇字以外,還能作瘦硬通神的「率更體」。決定變易書法,瞞讀卷大臣的耳目。 殿試的日期,例定四月廿六;從這年起提前五天、改為四月廿一。奉太后巡幸五台山的皇帝,及時回蹕;在四月二十那天,硃筆派出九員讀卷官,最負清望、號稱「南北二劉」的軍機大臣劉統勳、劉綸,自都在內。出人意表的是,平定西域,立了大功,榮封一等武毅謀勇公,以戶部尚書入直軍機的兆惠,對漢文真所謂「略識之無」,居然也奉派為讀卷大臣之一。 兆惠倒頗有自知之明;面奏不堪當此衡文之任。皇帝說:「不要緊!你只看卷子上哪種記號多,你就依樣畫葫蘆了。」 於是兆惠去請教軍機處同事,知道評閱殿試卷子,共分五等,以圈、角、點、槓、叉作記號;隨即緊記在心。 到了金殿對策之日,皇帝親臨保和殿受禮;面諭軍機領班,閱卷不必分給兆惠;最後「轉桌」時再讓他看。原來殿試「讀卷」的規矩,先將卷子平均分給多少位讀卷官初評;評完放在原處,然後到別桌去看他人初評好了的卷子,其名謂之「轉桌」。兆惠既看不懂漢文,何能讓他初評?就是「轉桌」,也要捱到最後,才能看出哪種記號最多,以便照畫。 轉桌費了三天工夫,要商量定前十本進呈了。劉綸便跟劉統勳說,趙翼的卷子決不能列入前十本,萬一中了鼎甲,又惹人猜疑。劉統勳深以為然,兩人便重破工夫,細看全部卷子;不是看文章是看字。 二百一十七本卷子看完,找不到趙翼的筆跡;劉綸憂心忡忡地說:「壞了!我看這本唯一九個圈的卷子,恐怕是趙雲崧的。」 劉統勳細看了一回笑道:「趙雲崧的字,燒了灰亦認得出來。絕不是的。」 「可是,趙雲崧的卷子哪裏去了呢?」劉綸說,「我看他的書法一定變體了。」 聽這一說,劉統勳再細讀這本應該定為第一的卷子,判斷絕不是趙翼所作;他的理由是,趙翼為文的風格,汪洋恣肆,有時不免離題;但此作嚴謹,文氣不似。劉綸覺得這話雖然有道理,但並不能解釋趙翼的卷子,何以「失蹤」的緣故;只好將信將疑地,照劉統勳所定的名次送了上去。 拆開彌封一看,九圈一卷,果然是趙翼,中了狀元;二劉大吃一驚,心裏在想,怕又要大受輿論攻擊了。 原來平定回疆後,皇帝為了看重西陲;同時表示偃武修文,安撫邊疆的意思,打算將第三名的王杰,與第一名的趙翼對調。當即詢問左右,開國以來,陝西可曾出過狀元? 那時的陝西,不但沒有出過狀元,連鼎甲都沒有出過。於是皇帝說:「趙翼的文字是好的,不過江浙狀元出得多,無足為奇;陝西從未有過。如今在西征奏凱之後;而且王杰的卷子已到了第三,就給他一個狀元,亦不為過。」 就這樣,趙翼的狀元,無端變了探花,事後皇帝賦詩:「西人魁榜西平後,可識天心偃武時」。大家才知道,王杰的這個狀元是「時勢英雄」。 *** 三場已畢,陶澍住在會館裏等候發榜。大家都在寫「大卷子」,因為殿試卷的書法,頗關重要;陶澍卻只是偶爾練練字,大部分的工夫是讀書;即使出遊,足跡亦總在琉璃廠這一帶。 快要發榜了,接到汪朝奉來的一封信,說是秋菱的意思,殿試以後,如果點了翰林,或者分發到六部去當主事,不妨就留在京裏,不必回湖南;倘或「榜下即用」,放出去當縣官,最好也是先去到任,再接家眷。 顯然的,秋菱曾請教過人;否則,對於兩榜出身後,入仕的三條途徑,不會弄得清楚。只是不論哪一條途徑,都不要他回湖南,這又是為了什麼? 直到最後,汪朝奉才說明原因,他亦建議他進士及第後,留京為宜;因為吳家父子正因為田上的出路及水道在鬧糾紛;彼此相持不下與對方的衝突有擴大之勢。陶澍此時以新貴的身份還鄉,吳家會來託人情,請他向縣官關說;對方亦已有所防備,打算在陶澍衣錦還鄉時,由他們的族長領頭,到十里長亭去盛大歡迎。放了這個交情之後,就會來請他主持公道。陶澍犯不著捲入這個漩渦,免得左右為難;甚至影響了他的前程。 他也附帶提到,秋菱對於他的看法,深表贊成;而且她認為即使沒有這場糾紛,陶澍也不宜回安化,因為秋闈春闈聯捷,過份得意,會有人覺得刺激。 這個感受到刺激的人是誰呢?陶澍在想,會不會是巧筠?心裏存著這個疑團,卻不便在覆信中問;只說,他決定接受勸告。同時表示,倘或落第,仍舊願在揚州找一個館地;那時沿南下的官道,經山東、徐州,直奔淮揚,希望汪朝奉替他安排。 四月初八發榜,湖南中了八名;陶澍是其中之一。報喜發賞自有會館執事替他料理;接下來第一件大事是去拜老師。當然是由紀昀開始。 門生帖子連兩個紅包,大的一個二十四兩是贄敬;小的一個四兩是門包,一起交到門房手裏,很快地便有回話:「請到花廳見!」 會館的長班,臨時權充「執帖家人」;在花廳中舖好紅氈條,陶澍恭恭敬敬地磕完了頭,站起身來才看清楚,一位鬚眉皆白,臉紅如火,身材魁偉的老者,斜靠在炕床上,口中啣著煙袋,那煙鍋碩大無朋;辛辣的關東煙葉子的氛霧,彷彿在炕床上面罩住了一層祥雲。陶澍心想,老師怪不得有個「紀大煙袋」的外號,名副其實。 「請坐!」紀昀看著門生帖子問:「老弟是單名?」 「是。」 「何以命名為澍淵水澍?」 「因為門生五行缺水。」 「如果缺木,不就該叫『桃樹』了嗎?」 陶澍也聽說過,紀昀性好詼諧,愛跟門生開玩笑;只能陪笑答一聲:「是!」 「雨潤萬物名曰澍。老弟不可妄自菲薄,有負尊公命名期望之意。」 一聽提到父親;陶澍趕緊站起身來答說:「門生亦不敢有負老師的栽培。」 紀昀善於詞令,應對敏捷,聽他答得很得體,便又增了幾分好感,問他看些什麼書。陶澍所答的大部分都是經世致用的典籍,不由得更刮目相看了。 「雲汀!」他的稱呼也改了:「盍言爾志!」 這一問,恰好搔著他的癢處;不過,到底初次謁師,有一句話必得聲明;或者說是請示在先: 「老師,可許小子狂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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