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
|
「這麼一說,我看他演秘戲不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了嗎?」 「原是這話,不過,萬歲爺看他不要緊,他不能面聖。所以,萬歲爺要看,還得親勞聖駕,而且只能偷偷兒的看。」朱寧又放低了聲音諂笑道:「這玩意,還只有偷偷兒看才過癮。」 皇帝驀地裏記起小時候偷看宮女洗澡的往事,心癢癢地說:「對!要偷看才有味。走!」 「路遠得很呢!在京東薊州。」朱寧又遲疑著說,「萬歲爺,奴才看算了吧!」 「甚麼!」皇帝大聲問說。 「萬歲爺私下出京,雖然不要緊,奴才斗膽保駕。不過,外面知道了不大好。」 「不大好?甚麼不大好?」 「會上奏疏,嚕哩嚕嗦說些不中聽的話,惹萬歲爺生氣。」 「那怕甚麼!我連奏疏都不看,聽不見他們嚕嗦,還生甚麼氣?」 「那還有一件,萬歲爺要依了,奴才方敢保駕到薊州去。」 「你說。」 「萬歲爺要喬妝改扮,另外取個名字。這樣,才能遮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痛痛快快玩一玩。」 「好!我不穿黃衣服,衣服上花樣不用龍就是。至於名字,」皇帝想了想說,「就叫朱壽好了!」 「萬壽無疆!好名字。」朱寧說道:「出了宮,奴才就管萬歲爺叫壽大爺。」 「隨你叫!」皇帝問道,「甚麼時候走?最好今晚就動身。」 「那趕不到了,只好在通州歇駕。」 「可以。」 「既然如此,奴才得去安排一下。萬歲爺且先吃酒,回頭奴才來迎駕。」 於是朱寧匆匆趕到劉瑾那裏,告知緣由,同時要求支援。如果皇帝在薊州要人、要錢、要一切意想不到的東西,希望劉瑾一接到信,立即照辦。 「你的膽子倒真不小!」劉瑾的兩眼瞪得好大,「萬一出了差錯怎麼得了?」 「萬一出了差錯,小寧兒保公公……」朱寧聳聳肩沒有再說下去,而意思是很明顯的,萬一出了差錯,危及乘輿,好比像英宗蒙塵,甚至遇險,只剩「弓劍歸來」時,他願保劉瑾作天子。 這是何等悖逆的話!劉瑾當然要有表示,喝一聲:「胡說八道!」可是臉色就像黃梅天氣那樣,看著陰霾密布,倏忽之間,雲層裏就透出金色光芒來了。 朱寧原是一句戲言,見此光景,心中一驚,暗暗警惕,一時間竟忘了說話了。 劉瑾只當他受了呵斥,不敢作聲;少不得略假詞色,「要人、要錢、要東西,算不了甚麼!」他說,「倘或出點甚麼亂子,可小心我剝你的皮。」 「不會、不會、決不會!」朱寧陪個笑,退後兩步,一溜煙走了。 到得玄武門外,奉召上來護駕的錦衣衛官兵,東廠番役,以及五千營的騎兵,總計五百多人,都已到齊;此外是各類執事太監,亦將近上百都在待命。一見朱寧趕到,紛紛前來請示。朱寧雖未帶過兵,仗著聰明,部署居然暗合兵法,先派一個得力的助手,率領東廠番役往通州去打前站,又指定五千營的騎兵,一半殿後、一半來回巡邏,以備接應。留下錦衣衛專門護駕前行。這樣分派妥貼,方始到寶和店奏請啟駕。 「今天只能到通州?」皇帝問。 「是!今天晚上駐駕張家灣。」 「有甚麼好玩的?」 「有!有!」朱寧詭秘地笑著,「奴才先賣一個關子。」 其實朱寧還不知道有甚麼新鮮把戲可以為皇帝消遣長夜。所謂「賣個關子」其實是虛晃一槍;他心裏在想,張家灣是運河的終點,漕糧存儲之地,南來北往的大碼頭,無奇不有,到那裏再為皇帝找「好玩」的花樣,也還不遲。 *** 打前站的太監名叫李和,受命於倉卒之際,要在短短的兩三個時辰之內,準備「行宮」與御膳,以及六七百人的食宿等事宜,可不是一件好應付的差使。不過,李和胸有成竹,並不慌張。 催駕到了張家灣,直奔倉場侍郎衙門——專管京倉的戶部侍郎,名為倉場侍郎,長駐張家灣。 這是個有名的肥缺,李和早就打好了主意,就要著落在這個官兒身上,承辦這趟棘手的差使。 「趕快通報張侍郎,接旨!」 門上一聽「接旨」二字,不敢怠慢,轉身往簽押房直奔。倉場侍郎張一義得報,不免詫異。「怎會有聖旨下給我?」他說,「向來有上諭都是戶部轉來的。」 「不會錯誤!領頭的太監,還帶著好些『白靴校尉』。」 一聽有東廠的「白靴校尉」,張一義魂飛天外,說一聲:「我命休矣!罷!罷!擺起香案來!」 香案在大堂擺好了,張一義卻久不露面;原來他以為貪污事洩,白靴校尉是奉旨來逮捕的,所以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還在與妻兒訣別。越說越傷心,亦越捨不得分離,這一下,在大堂上的李和可等得不耐煩了。 「怎麼回事?」他大聲問道:「快出來啊!誤了皇差,他那頂紗帽還要不要?」 門上一聽這話,又驚又喜,急急奔到上房;也顧不得男僕不准進入主婦臥室的規矩,掀開門簾便喊:「老爺、老爺,不是來抓人!是要辦皇差。」 「辦皇差?」 「是的!辦皇差。那位李公公發話了,誤了皇差要丟紗帽,請老爺馬上出去吧!」 「好!好!」張一義抹一抹涕淚,撩起紅袍下襬,三腳兩步,奔向大廳。 「我叫李和,奉旨來打前站。張大人,請你聽清楚了。」李和放慢了聲音說:「皇上已經出京,今晚上駐駕通州,你趕快預備。隨行護駕的,大概有七百個人,四百匹馬,擾你一宿兩餐,明天早飯以後就走。」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