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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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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那天,王陽明在豐城開會,商量進兵方向,是攻南昌,還是救安慶?一個個問下來,多主張先救安慶;大家的看法是,宸濠公然造反,直到半個月後,方始出兵,可知在南昌已作了周密的部署,怕一時攻不下來。而宸濠打安慶,久攻不下,人困馬乏,士氣低落;如果義師由水路北上,安慶守軍開城夾擊,必勝無疑。 最後是由王陽明發言,他從容不迫地說:「我的看法與諸公不同。安慶沒有多少守軍,僅能自保,無法支援;而我軍越過南昌,入鄱陽湖北攻宸濠,則南昌窺其後,可以絕我糧道。而南康、九江的敵軍,亦必合勢來攻,不僅腹背受敵,而是四面楚歌。因此,我以為不如先攻南昌!宸濠攻安慶不下,一定增兵;他的精銳,盡在安慶城下,南昌的守備,自必孤單,難擋我新銳義師。再說,南昌是宸濠的根本之地,聽說南昌有警,當然回師來救,安慶之圍自解。等他到了南昌,我們先他一步克復,反客為主,以逸待勞;這一下,宸濠進退失據,而他部下的士氣亦會瓦解。我的估計,打得好,就這一仗,可收全功!」 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一無可駁,大家都同意了,先攻南昌。分兵十三哨,各攻南昌城一個城門,餘下四哨,作為策應。發兵之前,王陽明下了一道極嚴厲的軍令:「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誅!四鼓不登,斬其隊將!」這就是說,從初更到四更,半夜的功夫,便要把南昌城拿下來。 南昌的虛實,王陽明瞭如指掌,深知留守的人既無應變的才具,更不會想到義師會出其不意地突襲,所以毫無防備。這樣,便又可做一件事,告訴南昌的百姓,有此舉動;他印了許多告示,派人潛入南昌去分發,勸告南昌居民,倘或夜間有警,不必驚慌,只要閉戶自守,勿助逆賊,自然可以保全身家,重見天日。 到了這天天黑,攻城的雲梯等物,已運到城下,初更時分,一聲令下,各路人馬一齊發動攻擊,城上的老弱殘兵,不是四散逃走,就是聞風而降;甚至有幾個城門,一推就開,不到三更,諸門齊破,天一亮,南昌就算光復了。 可是,義師卻不能做到秋毫無犯。贛州、奉新一帶的部隊,乃是招撫來的土匪,習性不改,燒殺搶掠,不受約束;王陽明毫不寬貸,派出特經選拔的執法隊伍,拿不守軍紀的義兵,當街殺了好些,局面方能安定下來。 梏樤及萬銳就擒,寧王府不知誰放了一把火,損失慘重。在安慶城下親自督戰的宸濠,聽說老巢被攻,憂心如焚,一面先遣兩萬人馳援南昌;一面下令放棄攻安慶的計劃,親督大隊,回救根本之地。 「左右丞相」李士賓和劉養正勸宸濠,南昌反正不保了,要奪回來也很吃力,不如繞道安慶,直取南京,先即了帝位,江西可以傳檄而定。宸濠不從,非反攻南昌不可。 王陽明看宸濠回師來救,正中下懷,只派了四千精銳拒敵,但對外則大肆宣傳,他有福建水師中的「打手」,兩廣的「狼達」兵,都是出名的驍勇善戰,而兵力有十餘萬人之多,一定可以把宸濠的烏合之眾,打得落花流水。 這一下,宸濠亦不免心慌,在鄱陽湖上一處名叫樵舍的地方立下水寨,打算穩紮穩打。可是義師利在速戰速決,王陽明重用吉安知府伍文定,派為先鋒,乘夜急進;贛州知府邢珣,繞出敵後,以擊其背;臨江知府戴德孺,與袁州知府徐璉,則由兩翼側攻。 七月廿三日夜裏,兩軍對陣,宸濠先發動攻擊,伍文定假作敗退,對方不知是誘敵之計,爭相前衝,顧頭不顧尾,後路大為空虛。於是邢珣直衝敵陣中心;伍文定回師反擊,兩翼發動側攻,伏兵齊起,殺聲震天;四千人打得有聲有色,將宸濠嚇得心膽俱裂。趕緊退兵,到天亮,問左右:「泊舟的地方叫甚麼名字?」 左右答說:「黃石磯。」 南方口音,王、黃不分,所以「黃石磯」聽來變成「王失磯」。宸濠喜聽好話,忌諱甚多;況當新敗之際,惱羞成怒,立刻將答話的人推出去斬掉。然而寧「王失機」是失定了。 本來整個鄱陽湖都在宸濠的控制之下,經此一戰,只能退保饒州府屬一個地名很怪的隘口,叫做「八字腦」。鄱陽湖的北岸以及大部分湖面,都已落入義師手中,雙方整兵再戰,宸濠盡發南康、九江的部隊增援,同時懸下重賞,鼓勵士氣,可是並無用處。 決戰爆發在七月二十五,宸濠派兵挑戰,東風相助,不利義軍,前鋒有支持不住的模樣,王陽明將先退的義兵殺了幾個,伍文定又身先士卒,坐船著火,火焰燒掉了他的鬍子,仍然屹立不退。這一下,義師奮勇當先,士氣大振,一炮打中了宸濠的坐舟,大敗而退,退到樵舍。 這個地方在南昌西北六十里,位置可說是在鄱陽湖的南岸,是個水陸兩途的驛站。宸濠如果在此一敗,只有捨舟登陸,鄱陽湖沒有他的份兒了。可是,南昌已失,登陸亦無退步,所以宸濠決定死守,集中戰船,四面連結,圍成一個方陣,中間是他的坐船,自以為固若金湯,那知王陽明師周瑜破曹的故智,專用火攻;滿載柴草油脂的輕舟,借東風之便,衝入宸濠的舟陣,頓時烈焰飛騰,滿湖皆紅。宸濠的王妃——素有賢名的婁氏,投水自盡;宸濠和他的世子,以及「左右丞相」、「太師」、「國師」、「元師」、「尚書」、「都督」之類的偽官,盡被活捉了。 宸濠被擒,還不覺得事態嚴重;騎馬進入南昌城內,看到義師警戒森嚴,解嘲地笑道:「這是我家家務,何勞大家這樣費心?」 及見到了王陽明,他自己先提出要求,願意盡削護衛,降為庶人。王陽明回答他一句:「有國法在!」 宸濠到這時才知道性命難保,可是悔之晚了! ▼第六章 捷報到達良鄉,首先給江彬看。一看大傷腦筋,叛亂平息,元兇就擒,御駕親征豈不是變成師出無名了。 因此,江彬主張擱置這一件捷報,是不瞞上而瞞下,隨扈的梁儲、蔣冕不知其事,亦就不會諫勸回駕,而皇帝知道了這件事,卻並不見得高興,因為他本來是想生擒宸濠,顯一顯自己的本事,這一來就無用武之地了。 當然,宸濠既敗,江彬就要動朱寧的手了。先使一條調虎離山之計,勸皇帝命朱寧回京去管「皇店」。 這「皇店」不是玄武門外的寶和店,是在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門與德勝門之間,原來是民居,地名叫做「積慶坊」、「群玉坊」。皇帝起造豹房,附帶拆平了這兩坊之地,開設酒肆及各種商舖,名為「皇店」。管理皇店是好差使,但不是緊要差使,派任朱寧未免屈了他;然而朱寧不敢爭,因為他心知已經失寵,且將失勢,能夠回京去悄悄布置一條脫身之計,亦未始不是好事。 *** 在良鄉住了兩天,勾當諸事略定,正將啟駕之際,皇帝忽然發現失落了一支玉簪,不由得大為著急。 這支玉簪,在皇帝看來,比五軍都督府的兵符還要緊,因為是「美人之貽」,而且別有關係。 這個美人姓劉,是山西的樂戶,上年皇帝出塞,在太原選歌徵色;其中有個歌伎,容貌出眾,歌喉絕佳,皇帝大為欣賞。一夕召幸,欲仙欲死,問她的出身,才知道是晉王府的樂工楊騰的妻子,有夫之婦,從來不入後宮,唯獨正德皇帝並無此一顧忌;從榆林回蹕,經過太原時,將她召入行幄,帶回京城。宮眷自皇貴妃、貴妃、妃嬪以下,還有七等,皇帝將她列為第四等,因為這一等的名稱就叫「美人」,在皇帝看是名副其實的封號。 皇帝與這劉美人似乎有夙緣,言無不聽,計無不從;不論甚麼人觸怒了皇帝,已經降旨處決,只要劉美人一句話,便可刀下留人。因此,從江彬開始,都稱她「劉娘娘」;這是最大的恭維,因為照宮裏的規矩,不是后妃是不能稱「娘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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