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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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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李孚青接嘴問說,「是獅子大開口?」 「他當海內孤本賣,自然獅子大開口。」老鄧又說,「大雅堂四種,原來有《唐明皇七夕長生殿》,沒有《張京兆戲作遠山》,這是沈德符《顧曲雜言》裏說過的。我想法子替洪老爺找一部萬曆年間的《大雅堂四種》,不就有了這個孤本在裏面了嗎?」 「這算盤倒是不錯。」李孚青問,「什麼時候可以找到?」 「那就難說了。」 「還是買這個抄本吧!」洪昇急於拿此本作參考,「老鄧,你說要多少錢?」 「起碼要二十兩。」老鄧又說,「我們這行的規矩,兩位是知道的。怪我多了一句嘴,寶書堂就拿蹻了。」 「你多了句什麼嘴?」李孚青問。 「我說是國子監的洪老爺要的。寶書堂的掌櫃馬上就說:這是貨賣識家,洪老爺正在改寫《長生殿》,這個抄本一字千金了。」 「咦!」李孚青大為詫異,「這件事,他們怎麼知道的?」 「我也奇怪。我問他,是洪老爺自己告訴你的?他說不是,是莊王府來的消息——」 這就越發可怪了。李孚青打斷他的話,搶著問說:「寶書堂怎麼會有莊王府的消息?」 「不是直接來的消息。聚和班掌班的人說的,說莊王府要他們排一部新戲,是唐明皇、楊貴妃的情節,本子請國子監的洪老爺在改。」 聽得這話,洪昇不免又生警惕,莊王府已著手在籌備這部戲了,本子應該快趕出來,等他們來催問,就不夠圓滿了。 「怪不得奇貨可居。」李孚青說,「老鄧,我是不願讓你為難。不然,我就在這裏動手自己抄了。破半天工夫,抄完了,把原本還他,一個子兒不值。」 「李大少爺這麼說,也不必勞動你親自動手,我來做一回小人好了。」 李孚青心想,此人好厲害,真是北方人說的「罵人不帶髒字」。為二十兩銀子,落個「小人」之名,未免有失身份。但明明兩把銀子的事,憑空暴漲二十倍,不獨受此勒索,於心不甘;而且實在也是有些為洪昇心疼。 正在形成僵局之際,賈掌櫃來了,問知經過,便即說道:「洪老爺儘管把這個抄本帶回去,一個子兒不用花。」 「為什麼?」洪昇答說,「要二十兩銀子,不無敲竹杠之嫌;一個子兒不用花,又是什麼道理呢?」 「聚和班的掌班王狗子,我也熟。我叫他跟寶書堂去結賬,這個本子就算王狗子孝敬洪老爺的好了。」 「這不好、這不好!」洪昇不住搖頭,「這會惹起物議。」 那老鄧原是想從中弄幾兩外快,不想賈掌櫃出了這麼個主意,看樣子撈不到什麼好處,頓時見機而作。「我看這樣好了。」他說,「洪老爺先把抄本還了給他,反正王狗子一定要來見洪老爺的,到時候跟他說,寶書堂有這麼一個抄本,能不能借來看一看?王狗子自然會去辦了來。這樣子豈不是不落痕跡。」 「好!」李孚青先就贊成,「我看就這麼辦。」 洪昇自然不必再有什麼意見,點點頭坐到一邊,靜靜地去看那抄本。看完細想,有何可以採擇之處?就這時李天馥到了。 略為歇得一歇,便即開飯。天繪閣後院有一座涼亭,席面便設在此處。那教門館的廚子,手藝很不壞,但因要去見親貴,李天馥不敢多喝酒,任憑賈掌櫃殷殷相勸,他只是淺嘗即止。洪昇、李孚青本都是好酒量,見此光景,自然也不敢貪杯了。 飯罷閒談,談到未末申初。估量莊親王午夢已回,李天馥方始偕洪昇起身,李孚青仍舊留在天繪閣等候。 *** 一遞進拜帖去,莊王府的長史親自出來迎接,引入花廳,有府上的兩名清客在接待。這兩名清客,一個叫周士雄,字子乾,蘇州人;一個叫楊縉,字震英,杭州人,是洪昇的舊識。這兩個人都精於音律,而莊王性喜此道,所以將他們延攬在門下。 彼此寒暄得不多幾句,只聽有人拍掌數下,廳內廳外頓時鴉雀無聲,卻都神態肅穆地垂手而立。李天馥知道,這是仿大內的規矩,示意莊親王即將來臨,便拉一拉洪昇,預先站好了行禮的位置。 轉眼間,角門的湘妃竹簾,被高高掀起。先出來兩名小廝,一個捧著金水煙袋,一個捧著紫銅博山爐。接著便是年可四十的莊親王,穿一件缺領的藍綢大褂,著一雙玄緞雙樑鞋;右手執著一把朱穗翠柄的雕毛扇,左手盤弄著兩枚已摩得雪亮的鐵彈子;再後面是兩名十七八歲著旗袍、梳長辮的丫頭,手捧唾盂、水盆,逕自由側面往炕床走去。 「給王爺請安!」李天馥搶前一步,跪了下去。洪昇在他身後,也是同樣的動作。 「請起來、請起來!」莊親王用扇指洪昇,「這位想來就是洪先生了?」 「是!」已站了起來的李天馥代為回答,「他單名昇,字昉思,請王爺直呼其名好了。」 「沒有這個道理。」莊親王指著東面椅子說,「兩位請坐。」 「王爺請先升炕!」 「好、好!」莊親王又看著周士雄、楊縉,說了句:「你們也坐!」然後在東面炕床上坐下。 李天馥坐了東首第一位,洪昇坐了第二位;周、楊二人則坐在西首下方。聽差獻過了茶,捧金水煙袋的俊俏小廝,便上前為莊親王裝煙。 「湘北,」莊親王說,「我記得你也抽煙的,不必拘禮。」 「多謝王爺!」李天馥站起身,一撈衣襟,從褲腰帶上摘了來一管尺許長的旱煙筒,上附一個皮製的煙袋。 「翠兒!」莊親王吩咐,「你替李大人裝煙。」 等翠兒走近身時,李天馥連連說道:「姑娘,不敢當、不敢當,我自己來。」 「讓她伺候好了。咱們好勻出工夫來說話。」 聽這一說,李天馥才將旱煙袋交了給翠兒。等莊親王抽過幾袋水煙,揮揮手示意小廝退下時,李天馥的旱煙也已點燃了,噴口煙說:「王爺交代的要旨,我已經告訴我這個門生了。如今五十齣的關目,都已安排妥當,我讓昉思當面給王爺進講,看還有什麼不妥之處?」 「好、好!洪先生多費心。」 「是!」洪昇俯身說道,「這部戲,我是三易稿了,最初叫《沉香亭》,寫李白應制作清平調。有人說排場太熟,是故去了李白,加入李泌輔肅宗中興這段情節,改名《舞霓裳》。」 看洪昇的語聲很低,加以鄉音甚重,莊親王用右手遮在耳後,聽得頗為吃力,李天馥便搖搖手,打斷了洪昇的話。 「我看昉思該坐到王爺身邊去講,才能讓王爺聽得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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