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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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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翰詹大考,少不得臨陣磨槍一番。」 「我聽人說過有這樣一首詩:『金頂朝珠掛紫貂,群仙終日任逍遙。忽傳大考魂皆落,告退神仙也不饒。』翰詹大考有這樣難嗎?」 原來翰林多在翰林院、詹事府供職,位列清班,格外優遇。惟跟縣官一樣,只是頭上戴「金頂子」的七品官,但能掛五品文官以上始准用的朝珠及貂皮帽檐;無事也不必上衙門,逍遙自在,望之如神仙中人。但數年一試的大考,也是一大難關。因為大考題目,至少一賦一詩,詩倒不難,難的是賦,鋪陳典故,方能成文。翰林院、詹事府中學殖荒落的翰林,面對著《璇璣玉衡賦》、《痀瘻大人承蜩賦》、《水火金木土穀賦》之類的題目,只有擱筆嘆息,坐困愁城。 聽李孚青解釋了大考之難,徐靈昭說道:「腹笥儉者,才會魂落,想來難不倒你,這回滿意吧?」 「不考在四等,已經萬幸了。」李孚青問,「昉思呢?」 「回家去了。」 「喔,」李孚青又問,「本子想來殺青了?」 「是的。已經交給王掌班去排練了。」徐靈昭說,「這兩天我很清閒,你帶我去領略領略帝京風物。」 「你想看點什麼呢?」 徐靈昭想了一下說:「每回我經過胡同口上,有家酒店熱鬧得很。這面「來一個」,那面「再來兩個」。我不懂規矩,不敢進去。你今天帶我去見識、見識。」 「喔,」李孚青笑道,「那是『大酒缸』。酒是燒刀子,沒有什麼好東西吃。」 「不要緊!觀光上國,意本不在口腹。」 「那就走吧!」 一出屋子,看到玉英,徐靈昭便說:「李大少爺帶我上『大酒缸』。」 「喔,」玉英答說,「喝完了酒,請回來吃飯。」 「怎麼樣?」徐靈昭問,「大酒缸沒有飯吃?」 「怎麼沒有?不過沒有米飯。」 「吃麵食也行。」 於是,李孚青陪著徐靈昭步行到了胡同西口。大酒缸剛正上市,屋子裏沿壁設著七、八口大酒缸,一小半埋在土裏,缸上是朱漆的木蓋,當做桌子;散置著四、五張凳子。這裏是販夫走卒買醉之處,掌櫃的一看衣冠楚楚的兩位客人,還帶著小跟班,便站起來哈一哈腰說:「裏頭請!」 李孚青便挑了屋角一座酒缸前面坐下。等跑堂的一過來,站著的順福說道:「來兩個!有酒菜,都端了來。」 等端來兩個錫制的酒盅,每個約可容酒二兩,徐靈昭才知道,「來兩個」便是指來兩杯酒。他說:「怎麼只來兩個?順福呢?」 「我在另一桌喝。」 「這裏就不必講禮數了吧?」徐靈昭看著李孚青說。 「讓他在旁邊喝好了。咱們說話方便。」 「大少爺,」順福問道,「還要點什麼?」 「我要炒肝、豆汁兒。」李孚青說,「這兩樣東西,怕徐老爺都吃不慣;你瞧著辦吧!」 原來大酒缸的酒菜,只是小鹹花生、開花豆、炸排叉之類的小食。但大酒缸兩邊,另有店家或者攤子,供應各式各樣的食物。除了炒肝跟豆汁兒以外,順福替他們叫了湯爆肚、爆羊肉、醬牛腱子、炙子叉燒之類能下酒也耐饑的食物,堆滿了整個缸蓋。 「風味如何?」李孚青問說。 「可惜天氣還不夠冷。」徐靈昭說,「若是大雪紛飛的晚上,在這裏一杯在手,必是南面王不易之樂。」 「你也想得太美了。」 就在此時,有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喊一聲:「李老爺!」滿面含笑地上前招呼,「你老怎麼有興來泡大酒缸?」 「喔,老周,請坐、請坐!」李孚青向徐靈昭說,「這是我的同事周孔目。」 翰林院管雜務的孔目是未入流。李孚青稱之為「我的同事」,在周孔目頓有受寵若驚之感。「不敢、不敢!」他哈著腰,指著徐靈昭,「還沒有請教這位?」 「是我的朋友徐靈昭。他從蘇州來,想領略領略帝京風物,所以揀上這個地方,請坐啊!」 「是、是!」 等坐定下來,跑堂的送來「一個」酒,他舉杯敬客,寒暄著問:「是頭一回到京?」 「不!第二回。」徐靈昭說,「上一次來康熙十八年,春來夏歸,回蘇州不久,就聽說京城裏遭遇一場浩劫。」 「喔,是那年七月二十八的地震!」周孔目兀自搖頭,「事隔九年,提起來猶有餘悸。」 「南方的傳說,駭人聽聞,說平地裂開數丈,連人帶馬,一起陷落,就此活埋,似乎過甚其詞。」 「決不是、決不是!」周孔目說,「閣下只看一條三里河好了,如今安在?」 原來運河至通州為止,漕糧轉運京師,發給百官祿米,另有一條運道,迤邐而西,進廣渠門,至崇文門為止——這也就是總關設在崇文門的原因。但康熙十八年那場大地震,引起大沽口外的海嘯,洪流逆灌,摧裂河道,海水一直湧至三里河,復又破土裂地。餘震四十餘日方止,三里河就此消失,如今成了廣渠門大街了。 「那年我成進士。」李孚青接著說,「一大早騎馬上衙門,走著走著,忽然不對了,馬像個醉漢七歪八扭。正在查看是怎麼回事時,只聽得地底下像轟雷似地,我一頭栽了下來,後來就不知道了。」 李孚青命不該絕,他那義僕護主,為衝開地脈,又黑又臭的洪流吞捲而去。但死者已矣,倖存者所受的活罪,卻有甚於死者。整個北京的人,從太皇太后起,都是露宿,因為大地震時,房子是一片一片地倒;有的七倒八歪,餘震一來,仍復傾圮,活活壓死。所以都露宿街頭,而蘆席不易得,用衣衫連結懸街,聊以遮蔽。最慘的遇到陰雨天氣,那一幅「流民圖」,連鄭俠都畫不出來。 「你說太皇太后也是露宿。」徐靈昭問道,「是用篷帳?」 「當然。」李孚青答說。 「那麼,莫非宮殿也倒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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