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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不回來吃飯了吧?」

  「想來李大人總要留我喝酒。」洪昇問說,「徐老爺呢?」

  「他看朋友去了。」

  「如果他回來了,你跟他說,請他到李大少爺那裏來。」

  「是了。不過怕一時不會回來。剛才是有個人來通知,說徐老爺的一個同鄉,得了急病快死了,請他去有話交代。」玉英又說,「不然,他也不能冒大風雨去看朋友。」

  洪昇沒有再說什麼,等風雨稍停,與王狗子一起坐車到了李家。恰好李天馥午睡起身,在花廳中接見。聽取了王狗子的報告,欣慰之情,現於詞色。

  「好極了。」李天馥突然發覺,「靈昭怎麼沒有來?」

  「他有個同鄉,病在垂危,趕去探望去了。」

  「莊王府那個姓周的,是他的小同鄉,不知道他們的感情如何?」

  忽然提到這話,其中必有緣故。洪昇只答一句:「要問了他才知道。」然後,側耳靜聽。

  「這姓周的,有點兒小人行徑,常在莊王面前搬弄是非。看看靈昭能不能疏通疏通,免得他挑剔。」

  「喔,」洪昇不免關心,「他戲還沒有看,從何挑剔?是不是說我本子有毛病?」

  「也不盡然。」李天馥含含混混地一句話帶過,接著又說,「我先不必看,倒是王掌班應該先請一請那兩位清客。」

  「是。」王狗子看著洪昇,希望他表示意見。

  「這樣,」洪昇說道,「你先花唱給周子乾、楊震英兩個人看。靈昭不知道怎麼樣,我不必去。」

  「洪老爺不到場,不是白唱了?」

  李孚青知道洪昇疑心周子乾挑剔他的本子,有所不悅,便即勸說:「你何必負氣,不理他們不就完了。」

  「不是這意思。」洪昇答說,「如果周子乾有意見,當著我或許不好意思說。倒不如我不在場,他可以暢所欲言。如果他的話不錯,我一定照改。」

  「不!」李天馥說,「改不改,他無權作主。你還是去,自己看看戲怎麼樣?」他又對李孚青說道:「你陪著洪大哥一起去,多跟周、楊二人談談,看他們怎麼說。果然有不妥當的地方,回來告訴了我,咱們再琢磨。」

  「是。」李孚青答應。

  「李大人,」王狗子說道,「我倒有個主意,先把我那班人叫到府裏來,清唱一回給李大人聽聽。李大人看呢?」

  李天馥沉吟未答,洪昇與李孚青也未發言,而屏風後面閃出來一個丫頭,悄悄到李天馥身邊,輕聲說道:「小姐請老爺到裏面說句話。」

  李天馥最愛這顆掌上明珠,聽得這話,起身就走。不一會復回原座,向王狗子說道:「這樣吧,就清唱結尾的那幾齣好了。」

  王狗子略感意外。他原以為清唱只聽唱工,要揀生旦淨末丑的主戲來唱。如果不聽前面,只聽結尾數齣,不易顯好。而且結尾的戲,精彩的是那場「霓裳羽衣舞」,即便是那套包含十二支曲子的「羽衣第三疊」套曲,也須載舞載歌,形

  聲映發,才能動人心魄。僅僅清唱,是糟蹋了好戲文了。

  看他躊躇的神氣,洪昇以為他不知結尾該從哪一齣唱起,便即說道:「王掌班,就從第四十六齣《覓魂》唱起好了。」

  「對了!」李天馥接口說道,「我的原意就是唱這最後五齣。」

  話雖如此,實在不是李天馥的原意,而是李二小姐點的戲。李天馥膝下二女,大小姐已經出閣,二小姐年方十八,明慧可人,真是「謝公最小偏憐女」。她說既然人家願來清唱一回,樂得讓大家聽一聽,嗔怪老父何以遲疑不答?

  李天馥自然諾諾連聲。李二小姐便說:「咱們只聽最後天上人間的團圓好了。」這便是李天馥口中的「原意」。

  殊不知李二小姐別有深心,因為從下人口中隱約得知,李孚青與聚和班的小旦桂官交好。姑嫂間偶爾談起,李孚青的妻子倒很開通,說這也是常事,但不知這桂官的人品如何?李二小姐將這話記在心裏,這天在花廳屏風後面聽熱鬧。聽得王狗子的話,靈機一動,便派丫頭將老父請了進來,指明想聽最後幾齣戲。真正的原意,是想看看扮織女的桂官,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李大人交代,我自然遵命,唱後面五齣。不過這五齣戲,清唱怕顯不出洪老爺的本子的好處。等請了王府的那兩位清客老爺以後,第二回花唱,可千萬要請李大人賞臉。」

  「當然、當然!」李天馥欣然許諾,「我一定來。」

  「是、是!」王狗子起身說道,「我明天再來伺候。」

  「何不吃了便飯去?」

  「謝謝李大人。」王狗子答道,「說實話。我得趁早去預備、預備。」

  等王狗子一走,李天馥問說:「明天他們會來多少人?」

  「清唱不費事。」洪昇想了一下說,「連樂工大概有十五個人。」

  「那就得預備十五個人的飯。」

  這話當然是交代李孚青,他答應了一聲:「是。」

  「也不能白使喚他們。」李天馥問道,「昉思,你看該送他們多少?」

  「放賞就可以了。老師預備十吊京錢好了。」

  「預備二十吊。」

  又是李孚青答應一聲:「是。」

  「喝酒吧!」李天馥很高興地說,「昉思,你口福不壞,江蘇藩司進京,送了我一簍蟹,大木廠張老好又送了幾十盆菊花,咱們持蟹對菊,雅他一雅。」

  「看來老師今天要做詩了。」洪昇笑著回答。

  「不一定。」李天馥說,「或者聯句吧!」

  說著站起身來,往裏走去。洪昇與李孚青都跟了進去,直到上房。一進垂花門,便看到走廊上有一座油綠的花臺,共是四層,高高下下擺了數十盆菊花,金紅黃白,五色繽紛,開得正盛。

  李家待洪昇跟自己人一樣,內眷都不迴避。先去給師母請安,李孚青的妻子跟二小姐都在,一一招呼過後,李二小姐笑道:「洪大哥,明天要看你的文采了。」

  「請二妹指教。」

  「洪大哥,你太客氣了。不過,你倒跟我們說說,最後幾齣戲是怎麼個情節?是不是唐明皇跟楊貴妃,由織女幫忙又團圓了?一生一死,可怎麼團圓啊?織女自己的姻緣也欠美滿,倒有心思管人家的閒事?」

  咭咭呱呱這一連串的發問,問得洪昇瞠目不知所對。李老夫人便說:「瓊英,你別性急,回頭讓你洪大哥剝著蟹,慢慢兒講給你聽。」

  「好!洪大哥,你先請到堂屋裏吃蟹喝酒。咱們一會兒再談。」

  到得堂屋裏,只見李天馥已居中坐定,桌上擺著四個酒菜碟子。他指一指東首的座位說:「來,坐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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