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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到得八月初,王狗子帶著匠人來搭戲臺。洪昇的寓所是賃借一所大宅的二廳;二廳之前的大廳,另有一家賃借,是個內閣中書,姓吳。洪昇事先跟他情商借用,吳中書慨然相許,他家只得老夫婦二人,帶一個老家人、一個丫頭,人口簡單,騰挪並不費事。此時將大廳暖閣上的屏門卸除,在天井中搭出一座不大但也不小的戲臺。大廳天井前面是一座小小的轎廳,正好作為後臺。那座大廳一共五間,除掉兩面兩間廂房以外,當中還有三間,可擺十桌,猶有餘裕。

  八月初十上午,王狗子將戲箱運了進來,在轎廳中安置妥當。到了下午,廚子、茶房也都陸續到達。席面自有專門賃借桌椅的鋪子負責,大廳設八席,都是大八仙桌,每席坐六人,估計可容四十八客;二廳設三席,由黃蘭次接待諸親好友的內眷。筵席是午麵晚酒,都歸王狗子報效。

  到得第二天,李孚青一大早就到了洪家,擔任支賓。自辰牌時分起,裙屐翩翩,嘉賓漸集。客人都送了禮,而且事先已獲得默契,都送現銀,自二兩至八兩不等,一共收了二百多兩銀子的賀禮。

  到得巳時開鑼,先「跳加官」。洪昇是預備好的,封了四十兩銀子一個紅包放賞。乃至正戲開場,頓時鴉雀無聲,臺上角色知道今天這一臺戲,比御前上演還要鄭重。因為臺下觀眾都是京城裏一等一的大名士,什九精通音韻,唱倒了一個字、唱荒了一個腔,就會落褒貶;相反地,唱好了,收名定價,聲譽鵲起,比在別處唱十次還管用。因此一個個聚精會神,絲毫不懈,唱得精彩紛呈,使得臺下如醉如癡。

  中午歇鑼開麵席,有個上年戊辰科的探花查嗣韓問道:「我聽說《長生殿》要唱兩天,是不是明天還有?」

  「不,」李孚青答說,「刪成一天的戲,不過精華盡皆保留,情節也都能貫穿。」

  「未窺全璧,終是憾事。」

  「還是有餘不盡的好。」李孚青又說,「其實也沒有刪多少,兩天是指白天而言,今天大概要唱到三更天,那就等於一天半了。」

  事實上一直唱到四更天,方始唱完。主人家另外備了宵夜,作長夜之飲,少不得要評一評戲跟角色。

  論到角色,林銀官的唐明皇、趙雲官的楊玉環,眾口交譽,稱之為珠聯璧合。此外桂官的織女,也大博好評,使得李孚青非常得意。

  ***

  李孚青匆匆而來,見了洪昇的第一句話,便是:「闖禍了。」

  「什麼事?」洪昇問道,「闖什麼禍?你慢慢兒談。」

  「是秋谷闖的禍。」李孚青答說,「都察院的朋友告訴我,黃六鴻上了個摺子,說國恤演劇,大不敬,內列多人,第一個就是趙秋谷。」

  「不對啊!大行皇后喪期已過,怎麼能說國恤?」洪昇大為詫異,「其中一定有誤,最好能把摺底抄來看一看。」

  「封奏在沒有發下來以前,哪裏去抄摺底?」

  「那麼,令友是怎麼知道的呢?」

  「是,」李孚青答說,「是黃六鴻自己跟人說的。」

  「等我去打聽打聽。」

  這自告奮勇的人,是洪昇的朋友,也是李孚青的同事,翰林院編修徐嘉炎,字勝力,浙江嘉興人,長了一部極長的鬍子,外號「徐道士」。他一出洪家,直奔聚和班去找王狗子。

  「王掌班、王掌班!」徐嘉炎一進聚和班的門便大喊。

  王狗子迎出來一看,不由得詫異。「徐老爺,」他問,「什麼事!這樣子慌裏慌張的。」

  「你沒有得到消息?」

  「什麼消息?」王狗子拉住他的手說,「你請坐下來,靜一靜心,慢慢兒說。」

  等徐嘉炎坐定,奉茶敬煙,他都無心享用,只湊近王狗子輕聲說道:「有個都老爺參了一本,說國喪演劇,這是很重的罪名。」

  王狗子一愣。「這不對吧!」他說,「在二十七天以外,不算犯禁。徐老爺,你的消息哪裏來的?」

  「李丹壑說的。」

  「是李大少爺說的?」

  「不錯。我親耳聽見的。這個消息,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王掌班,刑部一定會傳你到案,問你經過情形。那時候,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刑部一定會問你,當時有哪些人在場?請你不要提我的名字。」

  王狗子不作聲,心裏只是在想,果然如此,自己的一番好意變成害了洪昇,於心何安?

  由於一心想到洪昇,便忘了答話,徐嘉炎以為他要好處,便即說道:「王掌班,只要你不說,我送你五十兩銀子。」

  「喔,我不說。」

  「好!」徐嘉炎站了起來,「五十兩銀子,決不食言,我一回去就叫人送來。」說完起身便走。

  王狗子很不放心,跟著也出了班子,去訪李孚青,打聽詳情,恰好李天馥從衙門裏回來,帶來了新的消息。

  「聽說黃六鴻的摺子,發交吏部了。」

  「怎麼不是到刑部?」李孚青奇怪,「會是吏部呢?」

  「原劾是有玷官常,當然發交吏部。」李天馥說,「為大行皇后服喪,期限已過。聽說黃六鴻的摺子,是以太皇太后為主。」

  「那是兩年前的事,似乎更扯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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