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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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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母后皇太后吩咐:「請那面的太后來。」 那面便是指承乾宮;等聖母皇太后一到,多爾袞只是站了起來,表示禮貌,先開口招呼的總是聖母皇太后。 當然,這時候的稱呼又不同了,多爾袞只稱「太后」是指母后;加「聖母」二字,自知區分。聖母皇太后對多爾袞則是在任何場合都叫他「十四爺」。 先向母后皇太后請了安,聖母皇太后方向多爾袞問道:「十四爺,改建坤寧宮的圖樣畫出來了沒有?」 「畫出來了,今天就是來跟兩位太后請示的。另外還有件事要回,鄭親王不輔政了;將有個人補他的位子。」 「呃,」母后皇太后沉著地問:「鄭親王出了甚麼紕漏?」 「其實也沒有甚麼太了不得的罪過,不過大家都說他蓋王府用銅獅、銅鶴這些在大內才能用的擺飾,太不像話了;他再輔政,人心不安,不如換了為是。」 「換誰呢?」 「他們擬了一張名單,一共兩個人,要我圈一個;我可沒法兒圈,請兩位太后商量,說是誰,就是誰。」 「那兩個?」聖母皇太后問道:「十二爺跟十五爺?」 「一點不錯。」多爾袞將名單取了出來,交由聖母皇太后呈上母后皇太后,順便將一盒印色取了過來。 母后皇太后先將拴在衣鈕上的一方上鐫「中宮」二字的小玉印解了下來,交給聖母皇太后,然後問說:「十四弟,你看誰好?」 「我不便說。」 「你看呢?」母后皇太后問聖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從小撫養大的人不用,用誰?」 母后皇太后點點頭說:「你蓋圖章吧!」 於是聖母皇太后在「和碩豫親王多鐸」的名字上,鈐上「中官」玉印,隨手把名單交了給多爾袞。 接著,多爾袞將坤寧宮改建的圖樣展了開來,道是特為派人到盛京看了「清寧中宮」建制以後,參酌坤寧宮目前的規模,所畫的草圖。 原來隔著一座交泰殿與乾清宮南北相對的坤寧宮,在前明是皇后的寢宮,但滿洲的風俗是「祭於寢」,神龕設在臥室之中,移入皇居,便應在皇后的寢宮,所以太宗在盛京建宮時,東西四宮是一般宮殿的規制,唯獨中宮建得像屠戶家似地;因為每日破曉時分,便須祭神,祭品是黑毛豬兩頭,現宰現煮,便須有殺豬煮肉的設備。 圖樣上顯示,廣九楹的坤寧宮,中四間打通,為祭天跳神之處,須設三口埋入地下,與地面相平的大鐵鍋三口,東面有一張上包鐵皮的長桌,為宰豬之處;西邊壁上有一方上畫木偶的布,蓋住所祭的神,另掛一個布袋,滿洲人稱為「子孫袋」,幼年男女所掛的「長命鎖」到長大了,都儲此袋。此外雜置跳神所用的布幔、樂器,諸如銅鈴、拍板等物,南面是一溜炕床,就稱為南炕,是皇帝食胙肉時所坐。 東面便又不同了,確是一個寢室,但稱之為「東暖閣」,有兩樣用處,一樣是備皇后率領妃嬪合食胙肉時的坐處;一樣是作為皇帝大婚的洞房。 於是,叔嫂三人圍著一張大方桌,細看圖樣,兩位太后都提出了在細節上修正的意見,多爾袞拿筆在圖上用滿文記了下來。其時已屆午膳時分,母后皇太后吩咐:「替十四爺備飯。」 「謝謝四嫂。」多爾袞說:「我想去瞧瞧皇帝;回頭陪皇帝吃吧!」 多爾袞與聖母皇太后,自青梅竹馬時培養起來的感情,為母后皇太后所深知;她從來沒有干預過他們的交往,所以此時很自然地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談,十四弟,你們就上那面去吧。」 「是!」多爾袞捲好了圖,向母后皇太后屈一膝「跪安」;起身以後說道:「聖母皇太后請。」 說是看皇帝,根本就是多爾袞的託詞。十歲的小皇帝一早入書房,午初進膳,要到未正才回來。母后皇太后只以為他是到書房去看皇帝,沒有想到他是假此因由,與聖母皇太后同回承乾宮。 只要多爾袞一來,麻喇姑便坐守宮門,禁止他宮的太監、宮女出入;當然,在殿內伺候的亦只是聖母皇太后的極少數的心腹侍女。因此多爾袞在這裏,就像回到自己府邸一樣地隨意坐臥,無所顧慮。 在承乾宮,除了麻喇姑,就只有福子能在任何時候,進入任何屋子;包括寢宮在內。當「椒寢夢回雲雨散」時,她捧來一碗蔘湯,同時請示:「是不是這會兒就傳膳?」 「你們這兒今天有甚麼好吃的東西?」多爾袞問。 「有鹿尾。」 「太膩了。」多爾袞皺起眉說:「我記得前幾天青海的『台吉』進貢黃羊,沒有送到這裏來嗎?」 「還有。不過不多了。」 「炒夠一盤,夠十四爺吃就行了。」聖母皇太后又說:「你告訴『塔塔』,菜都要清淡。」 各宮所設的小廚房,滿洲話叫做「塔塔」;當即為多爾袞預備了炒黃羊及少用油的清淡肴饌,連同藥酒,一起送入承乾宮東暖閣——多爾袞多病、胃弱所以用清淡菜;藥酒有兩種,一種是用來治療他的風濕;另一種出自前明宮中的秘方,是比較王道的壯陽劑;這時候喝的是用虎骨、木瓜浸泡用來治風濕的藥酒。 多爾袞一面喝藥酒;一面由福子找來一名孔武有力,善於推拿的蒙古宮女,為他按摩痠疼的左臂。病痛一去,酒興亦來;他有精神想跟聖母皇太后談心裏的話了。 由於他的暗示,聖母皇太后吩咐:「福子,你們到外面去;不叫你們別進來。」 這又進入了一無顧忌的情況,因為多爾袞知道暖閣的四周,只有福子一個人,而且她亦站在遠處,「阿莊,」他說:「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兒子要由皇帝變成太子了?」 聖母皇太后暗暗心驚;而且她也誤會了,「你別這樣!」她用幽怨的聲音說:「兒子很懂事了,有一天他問我:『春官昨進新儀注,大禮恭逢太后婚』,指誰啊?你真要那麼辦,怎麼對得起你四哥?」 一提到張蒼水的詩,多爾袞就火冒三千丈「是誰告訴他的?」他咬一咬牙說:「非宰不可!」 「誰?是你自己。那年你抄了那兩首詩來給我看,隨後自己不知道塞在那兒了;我也不曾留意。那知道有一天讓他從抽斗裏翻了出來,幸而只有這兩句十四個字漢字,他全認得;如果問我『椒寢』、『雲雨』甚麼的,你說我怎麼跟他解說?」 聽這一說,多爾袞的怒氣全消;看著三十四歲的「阿莊」,由天命年間回想到剛才銷魂的滋味,心裏有著說不出惓戀,但一想到另外一個人,頓時酸味怒氣,一齊勃發,臉色很難看了。 「怎麼啦?你是生我的氣?」 「不是。」多爾袞停了一下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豪格跟何洛會、楊善說的話?」 三年前便是順治元年,多爾袞所指的是,何洛會出首告肅親王豪格大逆那一案;聖母皇太后只知道楊善在此案中為豪格而犧牲,記不得楊善說過甚麼話,但卻知道何洛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何洛會這個人靠不住;他說豪格跟楊善說了甚麼話,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 「那末,譚泰呢?你信不信他的話?」 譚泰是太宗的親信,曾任正黃旗的固山額真——都統;太宗崩後,不附豪格,因而為多爾袞所重用。此人很跋扈,但還不至於說假話,否則不能為太宗所倚任。 「他怎麼說?」 「他告訴我,太宗駕崩的那一夜,有八個人去見豪格,要扶他當皇帝;豪格表示,他當了皇帝,要立你的兒子為太子。」多爾袞問道:「阿莊,你知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 「這不就是漢人說的『兄終弟及』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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