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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崇德八年八月,就在鞏阿岱被任命為吏部承政的那一天深夜,太宗無疾而終。事先沒有任何「聖躬不豫」的跡象,因而並無任何遺命。但兩黃旗的大臣,都知道太宗已作了決定,要傳位給肅親王豪格。

  於是,圖賴到豪格家商議,聯絡親藩大臣擁立,同時決定立幼弟福臨為太子,這樣做,一方面是籠絡蒙古的博爾濟吉特這一族;另一方面表示對多爾袞的讓步,因為大家都知道多爾袞與福臨的生母永福宮莊妃,是青梅竹馬的情侶,有一分特殊的情感。

  由於圖賴的策動,連同索尼、鞏阿岱、錫翰、譚泰、鰲拜等一共六個人,在盛京的三官廟盟誓,生死一處,擁護肅王為君。及至豪格爭位失敗,首先變節的是鞏阿岱與錫翰投到多爾袞那裏,頗見親信,兄弟倆且由三等公晉封為貝子。

  其次是譚泰。不過他是功名之士,認為多爾袞知人善任,投到他那裏,必能一展抱負,與鞏阿岱兄弟的趨炎附勢,動機不同。

  再次是索尼,他的想法跟別人不大一樣,第一,公重於私;第二,他向多爾袞公開表明了態度:「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問。」在他看,立豪格可,立福臨亦可;只有多爾袞稱帝則不可。

  此外圖爾格年紀已長,不願多事;塔瞻庸庸碌碌毫無作為,自然而然地能置身事外。而始終擁護豪格的,只有圖賴以及他的從弟鰲拜。

  鰲拜年輕位卑不足慮;索尼手無兵權,更不必談,只有圖賴是他為豪格所布下的那張羅網中的一大缺口。因為圖賴不但手握重兵,而且整個江南連同福建,都在他手裏,足具舉兵與多爾袞對抗的資格。果真如此,勝負之數不可知;圖賴的若干條件是他所不及的。

  第一,豪格平張獻忠,不能不說是一場大功,班師還朝,不獎有罪;人心不服,可想而知。圖賴以保護先帝長子為名,舉兵內犯「清君側」,名正言順,號召力極強。

  第二,豪格雖然不善「將將」,但兩黃旗中畢竟有許多太宗的舊人,懷念故主,響應圖賴,則變生肘腋,殊為可慮。

  第三,洪承疇正回福建奔喪,如果圖賴能說動他為助,環視左右人材,尚無人能夠匹敵。即令洪承疇不願與聞共事,江南遺民中,幽居巖壑的奇才異能之士,不知凡幾;為了策動清朝內訌,乘機復明,願為圖賴效力的,一定很多。

  但這些都總還有人定勝天的智謀,可以化解。最無奈的還是「食貨」。從秦漢以來,便是北方靠東南的財賦;明朝之亡,一半是亡在運道不通,南北隔絕,一面是赤地千里,易子而食;一面是笙歌徹夜,紙醉金迷。崇禎朝內憂外患,軍需浩繁,不能不藉田賦的加派來支應,而加派最重的是本來就已很苦的北五省,以致「昔為富之基,今為累字頭」的「田」,竟連送人都不要,那時普遍流傳的一個並非笑話的笑話是,有人將田契丟在路上,自己窺伺著一旁,及至有人撿了起來,未及展閱,此人很快地現身,連連說道:「好了,好了,這塊田已經歸你,我可以不管了。」

  入關四年以來,財政方面已頗得江南之力;如果圖賴有意作對,有個極簡單的辦法,便是「鎖江」斷路,派兵把守要隘,南方的食糧百貨,不准北運;甚至可以此為餌,以供給軍需來交換八旗將士的起事。到那時,除了樹白旗以外,別無可走之路。

  這樣一層一層想下來,自然而然地得到一個結論,非制服圖賴,不能以決絕的手段,施之於豪格;而要制服圖賴,又非置之於肘腋之下不可。

  於是,他作了一個決定,但是否正確,要找心腹來好好研議。多爾袞的心腹很多,各有所長,他覺得他在這件事上所作的決定,以找譚泰來商量為最合適。

  「我想讓征南大將軍貝子博洛班師,你看如何?」

  「福建平定,正好打廣東。由汀州往西,經潮州、惠州到廣東,席捲而西,生擒明朝的桂王由榔,不宜班師。」

  「你是一隻手如意,一隻手算盤。」多爾袞笑道:「那有這麼方便的事!」

  「王爺,廣東以外,還有江西;金聲桓不要防備嗎?」

  金聲桓遼東人,本來是南明寧南侯左良玉部下的總兵。順治二年英親王追剿李自成到九江,金聲桓隨同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一起投降,自請帶兵平江西。阿濟格便宜行事,加他一個提督剿撫總兵的銜,又給他一顆討逆將官的印。金聲桓自九江傳檄而下,打得順利;尤其是剪斷了在福建的唐王朱聿鍵的羽翼,更為大功,賞賜冠服、玉帶、鞍馬,在新貴中算是很得意的。

  但金聲桓卻不滿足,上奏自言昔為剿撫,今為鎮守,體統不同,請賜敕印,節制文武官便宜行事。朝議提督無節制文官及便宜行事之例,降旨斥他冒昧。

  他有個部下叫王得仁,原是李自成的裨將,外號叫「王雜毛」,在金聲桓部下頗為賣力,亦自覺功高未賞,心懷怨望;因而一再在金聲桓面前發牢騷,並為金聲桓未曾封爵而不平,前不久曾有密報,說金聲桓可能會造反。譚泰的所謂「防備」,即指此而言。

  看多爾袞沉吟不決,譚泰便又說道:「如果一定要博貝子班師,至少也要讓圖賴留在福建。」

  「我就是要讓圖賴回京。」多爾袞說:「他在外面,我不放心。」

  譚泰恍然大悟,因為他亦是參預打擊豪格密謀的,所以能夠瞭解多爾袞的用意。

  「金聲桓反形已露,不過這時候不宜刺激他;否則就是逼他提早動手。」多爾袞說:「果然金聲桓有了舉動,我派你去平亂。」

  多爾袞又說:「至於出兵廣東,我本來就有這個計畫,不過沒有你想得那麼容易而已。」

  於是,多爾袞降旨給博洛,命他派總兵佟養甲帶領所部自閩西入粵,其餘剋日班師,同時將博洛晉爵為多羅郡王。博洛自然奉命唯謹。大軍分兩路班師,在福建浦城分道,一路越仙霞嶺到衢州,博洛便可下船,沿信安江、富春江上駛;一路經浙江龍泉北上,由圖賴率領,那知走到金華府地方,圖賴突然得病,竟爾醫藥罔效,一命歸西。

  博洛飛奏到京,多爾袞喜動顏色。譚泰看在眼裏,不由得心裏在想:有圖賴在,多爾袞總還不敢將豪格處死;如今豪格的一條命,多半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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