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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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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整個大局自然而然地在鄭親王濟爾哈朗控制之下,因為論資望、地位、勢力、謀略,在親貴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跟他分庭抗禮。除了聖母皇太后的支持;或者說倚重以外,八旗及文武大臣中忠於太宗的、同情豪格而認為多爾袞太過分的、輕視阿濟格的,以及立場無所偏倚,但認為大清天下,已岌岌可危,必須撥亂反正,定於一尊,才有希望抑制「三藩」日漸擴張的威脅,轉危為安的所有的勢力,都集中在濟爾哈朗的旗下,願意接受指揮運用。 於是,濟爾哈朗秘密地制定了目標與步驟,聲色不動地調兵遣將悄悄進行。他的策略是,在完成一個目標以前,決不驚動第二個目標;因此,在對付第一個目標,翦除英親王阿濟格以前,對於第二個目標,貶斥已死的多爾袞,不但沒有絲毫打草驚蛇的舉動,而且表面上對多爾袞格外尊重,凡是多爾袞的死黨:剛林、祁充格、何洛會、羅什等人,有何尊崇多爾袞的建議,毫不遲疑地接納施行。 於是,當十二月十八日多爾袞的柩車到京時,展開了一連串「大喪」的儀制。這天一清早,皇帝率領親王貝勒、文武百官,俱是麻衣如雪的「縞服」,出迎於東直門外五里之處,靈柩供置於臨時蘆席搭蓋的「蘆殿」中,皇帝親自奠酒舉哀;由東直門至玉河橋,道左跪滿了四品以上的官員,哭聲震天的迎入靈柩,進至瑪噶喇廟睿親王府,公主、福晉及四品以上的命婦,亦是全身縞素,跪迎於大門以內,一片哭聲。入夜重新裝殮,由王公大臣,分班守喪,好些大政,都由濟爾哈朗在靈前會議,議定追尊多爾袞為皇帝。 十二月二十一日頒發詔旨:「太宗文皇帝升遐,諸王大臣籲戴攝政王。王固懷謙讓,扶立朕躬,平定中原,至德豐功,千古無二;不幸薨逝,朕心摧痛,中外喪儀,合依帝禮。」接著,內閣擬上尊諡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廟號「成宗」,靈柩自此改稱為「梓宮」了。 這時已經年底了,開年一過「破五」,先對英親王阿濟格動手,以謀亂的罪名幽禁;同時命多爾袞的嗣子多爾博襲爵,俸祿、護衛較其他親王加倍,但濟爾哈朗對第二個目標的進行,亦已秘密開始,第一步的措施是,指派原為多爾袞屬人的蘇克薩哈及多爾袞的貼身護衛詹岱為議政大臣,這些看起來與多爾博襲爵,待遇特優,都是重視多爾袞的表現,其實是預先埋伏的一著棋。 正月十二皇帝親政,復封端重郡王博洛及敬謹郡王尼堪為親王,以及晉封滿達海為和碩巽親王,與濟爾哈朗同理大政。此外多爾袞的親信,亦都加官進爵,一切的一切,都彷彿多爾袞在世一樣,他的影響力絲毫不減。 這樣到了二月初五,震撼朝野的大風波爆發了。首先是發覺博爾惠挑撥鄭親王與端重、敬謹兩王之間的感情,為了表示團結,非殺不可。附帶將多爾袞手下足智多謀、陰狠險辣的羅什牽連進去,一起處死。 這是一個發動整肅的信號,蘇克薩哈找了蘇拜來密商以後,設酒邀請詹岱跟多爾袞的另一親信護衛穆濟倫小敘。 其中以穆濟倫最為緊張,因為他已看出風向不妙;博爾惠是多爾袞正白旗嫡系的管事之人,羅什是多爾袞的智囊,誅除此二人,是刨多爾袞的根本。吳拜、蘇拜兄弟有壓制英親王阿濟格之功;詹岱當了議政大臣,很顯然地有鄭親王濟爾哈朗照看,只有他官卑職小,孤力無援,如果多爾袞身後有了麻煩,他一定首當其衝,因而美酒在手,卻難以下嚥。 「喝嘛?」蘇拜拍拍他的肩說:「有甚麼大不了的心事,愁得這個樣子?」 「我怎麼不犯愁?」穆濟倫愁眉苦臉地說:「博爾惠剛封了二等精奇尼哈番;羅什更不得了,一等精奇尼哈番、一等阿思尼哈番,再加一個拖沙喇哈番,紅得那樣子,一下子都去見了閻王。我赤手空拳,一天到晚過提心吊膽的日子;蘇老大再好的酒,我也喝不下。」 「有我,有我!」蘇克薩哈接口說道:「你只要聽我的,包你沒事,還會升官。」 「好!」穆濟倫喝了口酒,等他說下去。 「你們知道不知道,博爾惠跟羅什的口供,把你們都牽涉進去了?」 「怎麼?」蘇拜故意問說:「有我?」 「也有你!」他指一指詹岱;「也有你!」又指一指穆濟倫。 詹岱不作聲;穆濟倫看一看其餘二人急急問說:「還有甚麼人?」 「就是你們五個人。」 一聽這話,三個人都不免吃驚,不過蘇拜是裝出來的;詹岱是警惕多於驚懼;只有穆濟倫心裏的驚恐,完全擺了在臉上。不過都沒有發話。 「咱們是好朋友。」蘇克薩哈說道:「鄭親王因為這件事關係太大,不願意輕易掀出來;不過一掀出來,決不能輕易了結。你們三位該拿個主意了。」 三人面面相覻地目語久久,才由蘇拜發問:「博爾惠跟羅什,真的把龍袍的事,供出來了?」 這便等於蘇拜承認了有這回事——多爾袞臨死以前,遺囑以照料他的飲食起居的侍女吳爾庫尼殉葬。吳爾庫尼便找了博爾惠、羅什、蘇拜、詹岱、穆濟倫這五個人來,流著淚有話交代。 「王爺私底下備了八團龍的黃袍;東珠朝珠;黑貂褂。身前沒有機會穿,入殮的時候,你們一定要放在棺材裏面。」 「好!知道了。」羅什問道:「這些東西在那兒?」 「在府裏。」吳爾庫尼將一串上面記明字號的鑰匙,交給羅什:「我記不得擱在那口箱子裏了;你回去找一找,一定有。」 到得瑪噶喇廟,羅什找到了這三樣御服的服飾,在重新殯殮時,悄悄納入多爾袞的棺材中。雖然他已追尊為「成宗義皇帝」,但生前早備下這些服飾,便是陰逆篡位的證據。但此事關係太重,究竟應該怎麼辦?蘇拜不願說;詹岱不敢說;穆濟倫則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說。 在難堪的沉默中,蘇克薩哈開口了,「你們哥兒三位,自己琢磨琢磨吧!」說著便要起身離席。 「大哥,」蘇拜一把拉住他說:「我們三個六神無主。你是站在旁邊的,事情看得比較清楚;千萬指點我們一條明路。」 神情有如一個愛戲弄小動物的頑童的蘇克薩哈,瞇著眼說:「我教你們一個秘訣:化暗為明。」 這四個字入耳,蘇拜面無表情,因為他早就知道了;詹岱則深沉地看了蘇克薩哈一眼;穆濟倫先是困惑、繼而領悟,但也為他帶來了驚疑不安。 「蘇老大,」他吃力地問:「你是要我,我們去出首?」 「我不知道。」蘇克薩哈憊懶的神情,令人光火,「你們自己去想。」 穆濟倫的心亂得無法細想,只好去看另外兩個人的臉色;顯然的,他們都認為他已掌握到了「化暗為明」的訣竅。 「可是,王爺現在是『成宗義皇帝』——」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你們談談。」蘇克薩哈向蘇拜道:「談妥了告訴我。」說完,起身入內。 蘇拜知道穆濟倫膽小而老實,一定聽話;但詹岱胸有城府,雖然他跟蘇克薩哈同被任命為議政大臣,但未見得能隨人擺布,因而首先問他:「你的意思怎麼樣?」 「這件事弄得不好,腦袋會搬家。」詹岱答說:「我們要聽聽你的意思。」 「我贊成化暗為明。不過,我不能出首。」 「為甚麼?」 「我有我的難處。」蘇拜說道:「肅親王歸天,有我在場;扳倒英親王,我也演了一個角色;如今告攝政王的密,又有我,這不是讓人把我看成專門賣主求榮的小人了?」 「哼!」詹岱冷笑,「你愛惜名譽,倒要我們來作賣主求榮的小人?」 「詹老岱,」蘇拜很懇切地說:「蘇老大是為你們好,指點這條路子;你不肯出首,自然有人會出首,那時候你的腦袋才真的要搬家。」 「那末,你呢?你不肯出面,就不怕腦袋搬家?」 蘇拜略一沉吟,慨然說道:「我跟你實說了吧,鄭親王已找我問過,我說了我的苦衷,鄭親王也能體諒。不過,我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將來說不定會革職抄家,也說不得了。」 詹岱與穆濟倫都明白了,清算多爾袞已成定案,出首並非告密,只是要人來點一個火頭;不但腦袋不會搬家,而且很可能還有獎賞,因此,穆濟倫首先作了明確的表示:「我幹!要我怎麼告我怎麼告。」 詹岱卻比較冷靜,「蘇老大當然也知道這件事,照道理說,他也不應該知情不舉。如果他領頭,我跟著他幹。」 「好!咱們跟他說。」 將蘇克薩哈請了出來,告知結果;蘇克薩哈毫不遲疑地同意了。接著秘密商議,又加了一款永平築城之罪,目的是將何洛會牽連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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