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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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朱縣丞便細談「幕內」。這一行推浙江紹興人為首,蘇州府屬人氏的勢力也不小。師弟相傳,秘授心法,其間關係「東家」前程的重重奧妙,非局外人所能窺測。一旦「學幕」藝成,師父推薦,同門照應,才能上下相孚,得心應手。否則,孤立無援,那怕有通天的本領,依然處處扞格,事事棘手。 「原來遊幕也是有幫口的!」洪鈞想了一下,試探著問道:「朱大哥可有路子,領我入門?反正我也隨波逐流,跟他們『混』就是。」 「路子倒有,只怕你不肯。第一,要大禮拜師。跟在老師身邊,『有事弟子服其勞』,雖不會像商店裏的學徒那樣,替師父倒溺壺,為師娘抱孩子,不過奔走之勞是免不了的。第二,要想入這一行,就要死心塌地幹一輩子,絕了功名之念。我看你的志氣,在這一層上頭,先就辦不到。」 洪鈞默然。認真思量,果如所言,大禮拜師,奔走之勞,都可委屈一時;要他絕了功名之念,一輩子依人作嫁,實在於心不甘。 「是不是?」朱縣丞很起勁兒地說,「我就知道你一腦門的金殿射策,平步青雲的念頭。眼前只是想混一混,守時待勢,是嗎?」 洪鈞老實答道:「是!」 「那得另想別法,遊幕一道,其路不通。你倒設身處地替人家想一想,辛辛苦苦教出一個學生來,原就是為了替自己添一條臂膀;如果勞而無功,又何必當初?」 「想想也是!不過……」洪鈞嚅囁著說不下去了。 朱縣丞人情通達,深知他的難言之苦,一面「噗嚕嚕,噗嚕嚕」地不斷吸水煙,一面替他細細籌劃,由省城想到外縣,終於想起來一個人。 「你跟潘觀察可有淵源?」他問。 道員別稱「觀察」;山東官場中,姓潘的候補道好幾個,洪鈞不知他指的是誰?所以茫然無以為答。 「我是說登萊青道潘霨。」 「喔,他!」洪鈞搖搖頭:「素無淵源。」 「那也不礙,我替你找人出一封八行,你去碰碰看。此人倒是肯照應同鄉的,而且兼管海關,不至於無可位置。」朱縣丞很懇切地說:「老兄儀表堂堂,筆底下更沒有話說。只要稍微收斂收斂傲氣,不愁潘觀察不賞識。」 「仰面求人,那裏談得到傲氣?」洪鈞苦笑著答道:「多承朱大哥指教,我決定去走一趟,那封八行,還要仰仗大力。」 「包在我身上,明天就有!」 朱縣丞說到做到,果然去弄了一封引薦的信來。出信的人不過與潘霨認識而已,並無深交,亦不烜赫,所以這封信無非作個謁見的因由,謀事能成與否,完全要看洪鈞自己。甚至能不能見得著潘霨,亦要看他的運氣。 運氣總算不錯,洪鈞不但見著了潘霨,而且談得頗為投機。 這潘霨又號葦如,雖是捐班出身,卻非胸無點墨;精於鑒賞,深通醫道,亦諳禪理,裝了一肚子的雜學,而洪鈞都還能對付得下來。 再一談到本地風光,就更顯洪鈞的長處了。一部「綱鑒」他讀得滾瓜爛熟,而且最好輿地之學,對這登萊青道前一年所移駐的煙台形勝,竟比到任已經兩三個月的潘霨還熟悉些。 「老兄淵博之至,佩服,佩服!」潘霨這才提到洪鈞一直在等待的答覆:「既然是同鄉,我沒有不盡力幫忙的道理。不過,我這個缺,也是虛好看。煙台雖設了海關,權柄都在洋人手裏,稅務司由京裏總稅務司派遣,我這個『監督』,連每月洋稅實收數目都不知道,遑論其他?文卿兄,我不是推辭,你不妨到外頭打聽打聽,就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所得的答覆是如此,洪鈞涼了半截,勉強答一聲:「我那有不相信老前輩的話的道理?」 「你相信就好。說實話我是怕你所望太奢,所以預先聲明。」潘霨忽然又拿話扯了開去:「文卿兄老母在堂?」 「是!」 「昆仲幾位?」 「四個。」洪鈞又補了一句:「晚生行三。」 「喔,都住在一起?」 「不!大二家兄回蘇州去了;只晚生帶著幼弟,奉母流寓在濟南。」 「不如歸去!」潘霨說,「蘇州克復以後,李中丞撫緝流亡,百廢俱興,市面很好。老人家總以回老家為宜。」 「是,無奈……」洪鈞欲言又止。 潘霨點點頭,喚來一個聽差,低低囑咐了幾句,然後又轉臉跟客人不著邊際地談蘇州的近事。洪鈞口中唯唯否否地應付著,心裏七上八下,始終摸不透潘霨打的是什麼主意。 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洪鈞如坐針氈,只覺辰光過得好慢;正想告辭,好歹先出去透一透氣時,一眼瞥見那聽差捧了個拜匣出來,不免暗暗氣惱,「當我是來告幫的!」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三、五兩銀子一個紅包,打發走路。哼!看我給他個難堪。」 他只猜中了一小半。拜匣裏倒是有個紅包,內中二十兩銀子一張「莊票」;再有一個紅封套,封面正楷寫著「關書」二字,內有一份全帖,聘他為「東海關文案委員」,月致薪水關平五十兩。 「這是我的一點微意,莫嫌菲薄。」潘霨先遞紅包,後送關書:「薪水定得少了些,委屈,委屈!」 洪鈞真有喜出望外之感,起座長揖,等抬起臉來時,眼角已見淚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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