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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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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倒讓藹如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是霞初站在門口,臉色帶著些陰鬱,倒像受了什麼委屈似地。 「都歸好了!」藹如同道:「可有什麼事?」 「沒有,上來看看你。」霞初指著那些書問:「都要帶走?」 「不知道。先拿它歸齊了,等明天他自己來看,要帶走的再裝書箱。」 「這還差不多。」霞初的神色開朗些了,「如說一兩個月就回來,用不著把書都帶走。」 藹如心中一動;霞初必有所見,才會說這樣的話。「你以為三爺這一去,不會在一兩個月裏就回來?」她問。 「我沒有這樣說,」霞初急急分辯,「你沒有聽清楚我的話。」 「你的話有道理。」 是何道理,連霞初自己都不明白——藹如的意思是,她得到了一個啟示,只看洪鈞自己是不是將書都帶走,便可以看出他此行的久暫。有些大部頭而不經常用的書,搬來搬去,相當費事;如果在上海及蘇州只作短期逗留,實在是不必挪動的。 話雖如此,她仍相信不需要向洪鈞探問。「三爺大概只帶幾部常用的書走。」她說:「去一兩個月就回來,而且公事在身,也沒有多少功夫用功,累累贅贅地帶那許多書幹什麼?」 聽得這一說,霞初有話也不敢說了。她是聽了潘司事的話,認為洪鈞的出差頗成疑問,果真要修改關務章程,也應該另外派人。洪鈞只管潘葦如的應酬文字,猶如縣衙門的書啟師爺,倘或錢穀師爺乏人,或者「上下忙」徵收錢糧要添幫手,怎麼樣也不會找到書啟師爺頭上。因此,潘司事懷疑洪鈞是有託而逃。霞初關心藹如的終身,很想來探問一番,相機進言,趁洪鈞還在這裏,彼此確確實實地談一談。現在見她是這等有把握的樣子,霞初覺得任何諫勸暗示都變成多餘的了。 *** 第二天一早起身,洪鈞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到海關上去領預借的三個月薪水。潘葦如這次倒很大方,額外送了二十兩銀子的盤費,總共領了兩百六十兩銀子。 這筆款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小王媽面前雖不能掙回滿滿的一張面子,總算可以交代得過去。不過有一點必須讓她知道,這筆錢決不是藹如私下所贈。 因此,一回望海閣他不即上樓,在樓下便將小王媽找了來,當著她的面打開手巾包,裏面是用東海關大公文封裝著的兩包銀子,一包大一包小;拿大的一包,擺在她面前,同時有話交代。 「這是一百五十兩,你先收著。局賬等我從上海回來再結。」接著,他又從小包中取出二十兩銀子,「這一點,你們大家分分。」 小王媽相當沉著,也相當機警,「三爺賞的這二十兩銀子,不敢不領。局賬擺在那裏再說。第一,現在不是結賬的時候,除非得罪了客人,客人不打算再踏進門了,方始結賬。第二,」她略一沉吟,做出很誠懇的微笑,「三爺出遠門,上海又是繁華地方,應酬一定很多,三爺不能不多帶點錢在身上。」 「不,不!在上海我另外有公費可以領。至於局賬,我本來就沒有說要結,這筆錢,原是年前就該給的,如今已經晚了幾天。」 「三爺不要這麼說!我們不敢跟三爺說什麼生分的話,三爺反倒見外了。」 局面成了僵持之勢;而就在這時候,藹如下樓發現,正好請她作主。而見此光景,她不待小王媽說完,便已瞭解洪鈞的意思——他要面子,她也要面子;在場面上她自然站在洪鈞那一邊。 「三爺要給,你就收下吧!」 於是小王媽又說了幾句客氣話,才收去銀子。等洪鈞上了樓,小王媽跟著也到了,問起洪鈞的行李、路菜,要帶什麼土產去送人,趁早叫人備辦等等,慇勤得都顯得過份了。 洪鈞不免疑心,也就不免感慨,是那一百七十兩銀子的效驗。藹如體會得到他心裏的感覺,怕小王媽過份討好,反會惹起他的反感,所以要言不煩地一一代答,很快地就將她打發走了。 「今天晚上可有應酬?」 「有的。」洪鈞答說,「同事公請,替我餞行。」 「我猜想也一定有的。」藹如告訴他說,「我娘說要替你餞行,我替你回掉了。」 「啊!」洪鈞急忙答道,「我該看看你娘去,也跟她說一聲。這會兒就去吧!」 「快吃午飯了,索性飯後再去。」藹如換了個話題,「我替你把文稿、書都理過了……」 「費心、費心!」洪鈞笑著拱拱手,「我已經看到了,省了我好些功夫。」 「那些書,用不著都帶走吧?」 她說得很慢,帶些遲疑,也帶些要求的意味。洪鈞當然被提醒了,立即答說:「都帶走幹什麼?我只帶幾部經常要用的。」 藹如是很滿意的表情,「那麼,你現在就去看一看。」她說:「要帶走的,歸在一邊,回頭叫阿培來替你裝書箱。我到廚房看看去。」說完,下樓而去。 洪鈞這兩天想的都是自己,直到此時方能為藹如設身處地去多想一想。顯然的,她已經有些看出來了,他可能一去不返。而以書做題目作此含蓄的暗示,說明了一些什麼,是非常清楚的。相形之下,倒顯得自己忒然薄情。 這個瞭解使得他又感到痛苦了。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些,他只能設想藹如是愛面子,怕旁人在背地裏笑她,枉為眼高於頂,到底還是抓不住人家!以後如何是另一回事,她只希望他眼前有個明確的表示,先圓住了她的面子。 既然如此,這一點不妨讓她大大地滿足。這樣,書也就不必去理了。倒是有一層不可不預先佈置——潘司事雖已離開海關,而關係未斷;得知真相,在藹如面前饒舌,那就太煞風景了。 於是他定神細想了一會,決定連潘司事一起都瞞著——巧得很,正當他想下樓去找潘司事時,潘司事卻先找他來了。 「三爺,」他說,「我今天也到關上去了。」 洪鈞微吃一驚,但也很慶幸自己早已想到,此刻不致受窘,「噢!」他刻意裝得毫不在乎,用極平靜的聲音說:「你一定聽他們說了,並沒有什麼修改關務章程這回事。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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