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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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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說該退回去。不過,」洪太太問道,「以前的該怎麼說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有潘老二接濟,再收這二十兩,道理上就說不過去了。」 「這話也不錯。不過要跟她說明白,不然會起誤會。」洪太太又說:「前兩次都是四十兩,這次只寄二十兩。看起來,她的境況恐怕也不見得好!」 「那就更應該退還給她。」洪鈞答說:「我馬上寫信。」 信中很委婉地解釋了退銀的原因,也很含蓄地問起藹如的近況。信不長而情意重,最後特別提到,希望很快地得到藹如的回信。 *** 藹如的回信久久不至,而有關山東的消息,卻不斷可以聽到。是很令人擔心的壞消息:東捻回竄山東,將運河的長牆衝破了。 原來洪楊甫平,捻軍繼起,分為東捻、西捻兩大股,竄擾河南、山東、湖北、陝西各地。朝廷先調曾國藩專責剿捻,畀予的頭銜是「欽差大臣督辦直隸、山東、河南三省軍務」。接著又起用曾國荃為湖北巡撫,仍舊希望他們兄弟協力,能如平洪楊一般,克奏平捻的全功。 曾國藩拜此重命,大非所願。而朝廷期望他在短時期內,就能成功,更是奢望。他的打仗,本來就講究「先求穩當,次求變化」;看捻軍飄忽往來,一日千里,以僧王所帶的黑龍江馬隊之矯捷,尚且疲於奔命,最後僧王竟致中伏陣亡,便越發相信「以靜制動」的道理,決定先求不敗,再圖進取。 他的方略是師明末楊嗣昌打張獻忠「四柱八鎮」之法的遺意,以河南的周家口、山東的濟寧、江蘇的徐州、安徽的臨淮為「四柱」,稱為「老營」,各駐重兵,多儲糧械,用淮軍劉銘傳、潘鼎新、張樹聲與周盛波,以及湘軍的劉松山與易開俊,各當一面。一處有急,三處往援,首尾呼應,以逸待勞,果然將捻軍狼奔豕突的活動範圍,漸漸縮小了。 不久,又沿山東境內的運河兩岸,築起一道長牆,限制捻軍不得東進。這些部署,很快地見了功效。不過局勢只是穩了下來,要想肅清敵氛,卻還得好些日子。朝廷急於求功,嫌曾國藩的行動太緩;同時指揮淮軍亦很吃力,因而決定將曾國藩、李鴻章師弟來個對調,李鴻章負剿捻全責,曾國藩回任兩江總督。這是上年十一月間的事。 曾國藩設老營、築運牆,以靜制動的計策,原都是跟李鴻章商量過的。所以統帥雖有異動,戰略並無變化。而東捻自這年二月間,徘徊在曹州、徐州一帶,想趁機會渡運河而東。歷時兩月有餘,積眾十萬以上,淮軍狠狠打了幾仗,卻總是打不退東捻。不幸地,這年大旱,運河水淺,涉足可渡;東捻終於在五月十二日,由鄆城突破運牆,干擾東平府一帶。 這一下,京裏有清議之責的朝士,大起議論,說是沿河築牆制敵,形同兒戲。可是李鴻章不為浮議所動,將計就計,想了一條「倒守運河」的策略——原來是拒捻於運河以西,現在是拒捻於運河以東,打算步步進逼,將捻軍驅入東海。 於是捻軍只好東進,登州、蓬萊一帶,大受干擾。洪鈞得知這些消息,大為著急;常常深夜不寐,徘徊中庭,望著迢迢銀漢,不知藹如全家,安危如何? *** 這樣一直到了七月底,得到一個確實的消息,捻軍由登萊反撲,李鴻章設於膠萊河的防線崩潰,東捻沿海南下,直撲江蘇海州一帶。 「煙台不要緊了!」洪鈞總算能將心上一塊石頭移開。 「那麼,」洪太太問道,「你煙台還去不去呢?」 原定中秋之後,復回煙台。如果照舊踐約,便得趕緊動身,由上海搭海輪北上。洪鈞對於這件事,躊躇不決已經好久了,到此刻仍然莫衷一是。 「只怕去不成了。」他說:「煙台也不知是什麼樣子?一直沒有信來,不知是怎麼回事?」 他心裏在想潘司事的婚期,也許已經更改;倘未更改,應該有喜帖來。如今沒有一個確實的消息,自宜慎重。但錯過了這個相聚的機會,又未免可惜。 「我實在很想去。」洪鈞又說:「一去見了面,當然要談我會試的事。他能替我湊多少錢,說不定當時就給了我。不然,也一定有句確實的話,就可以放心了。」 「說了半天,你到底去還是不去呢?」 「你得替我拿個主意看。」 「我看,」洪太太很吃力地說:「去一趟也好。」 「好!那就去一趟。」 就在作了這個決定的第二天,藹如的信來了。拆開一看,洪鈞倒抽一口冷氣,頹然倒在椅子上,心亂如麻,好半天作聲不得。 洪太太走來一見,大驚失色,「怎麼?」她問,「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發痧?」 「不是!」洪鈞有氣無力地答說,「事情壞了。」 「什麼事?」 「煙台喜酒吃不成了。」 「怎麼呢?」 「新娘子死了!」洪鈞將信重重一甩,「急症不救。」 洪太太亦覺惻然,不過她對霞初毫無印象,自然不會像洪鈞那樣難過。她關心的是潘司事。 「新郎官呢?」 「糟就糟糕在這裏。」洪鈞頓著足說:「新郎官失蹤了!」 洪太太這一驚非同小可,臉色白裏發青,比她丈夫更難看。因為潘司事已是洪家一家希望之所寄,這個靠山一倒,關係太重大了。 「怎麼會?」她急急問說,「怎麼失蹤的?」 「信上說得不詳細。說是小潘押了一批貨趁早到濟南,中途遇著突圍的捻子,拿他們衝散了。小潘的下落不明,看上去是凶多吉少了!」 洪太太像癱瘓了一樣,連路都走不動,只扶著椅背喘氣。見此光景,洪鈞越發心如刀絞。但是他很清楚,他不能不振作精神,否則,一家就沒有人能撐得住了。 「你不要急!」他極力裝出起勁的語氣,「我原來就沒有完全指望他。好在時候還早,慢慢想法子,也還來得及!」 「那裏還早,轉眼就是八月半;一到年下,家家要錢用,想借更難了。」 「我有辦法!」洪鈞拍拍她的背,「你要挺得住!你主內,我主外,一定可以安排妥當。最要緊的是,這件事不必讓娘知道。」 洪太太點點頭,用失神的眼色望著他問:「你有什麼辦法?」 「我明天去打聽打聽消息。或者,」洪鈞突然下了決心,「我到煙台去一趟。」 洪太太不作聲,扶著牆壁,慢慢走向窗前;仰臉望著窗外,西下的餘暉斜照,照出她一張蠟黃的臉,兩滴明亮的淚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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