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港臺文學 >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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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太伸長手指,指頭上箍的祖母綠也透著一絲玄機,她大聲說:「哎呀,師母,不好了,張太太跟老師有秘密!」 老錢先生說:「這張桌上不能有秘密。」 張先生笑著打圓場說:「我太太剛剛在問老師意見,問我們現在再生一個,配你們小錢先生,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 也只有張先生敢開老錢一家玩笑。 老錢太太大叫:「哎喲,這不是放閃了,自己想跟太太生孩子,就算到一維頭上!」 先生太太們全尖聲大笑。紅酒灑了出來,在白桌巾上漸漸暈開,桌巾也羞澀不已的樣子。 在李老師看來,桌巾就像床單一樣。他快樂地笑了。 李老師說:「這不是放閃,這是放話了!」 每個人笑得像因為恐怖而尖叫。 侍酒師沿圈斟酒的時候只有一維向他點了點頭致謝。 一維心想,這個人做侍酒師倒是很年輕。 一維隱約感到一種痛楚,他從前從不用「倒是」這個句型。 張太太難得臉紅,說:「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在外面這麼殷勤,在家裡哦,我看他,我看他,就剩那一張嘴!」 吳奶奶已經過了害臊的年紀,說道:「剩嘴也不是不行。」 大家笑著向吳奶奶乾杯,說薑還是老的辣。 李老師沉沉說一句:「客廳裡的西門慶,臥室裡的柳下惠。」 大家都說聽不懂的話定是有道理的話,紛紛轉而向李老師乾杯。 張太太自顧自轉移話題說:「我不是說讀書就不好。」 老錢太太自認是讀過書的人,內行地接下這話,點頭說:「那還要看讀的是什麼書。」 又轉過頭去對劉媽媽說:「從前給她看那些書,還不如去公園玩。」 一維很痛苦。他知道「從前給她看那些書」的原話是「從前伊紋給她們看那些書」。 一維恨自己的記性。他胸口沉得像從前伊紋趴在上面那樣。 伊紋不停地眨眼,用睫毛搔他的臉頰。 伊紋握著自己的馬尾梢,在他的胸口寫書法。寫著寫著,突然流下了眼淚。 他馬上起身,把她放在枕頭上,用拇指抹她的眼淚。她全身赤裸,只有脖子戴著粉紅鑽項鍊。鑽石像一圈聚光燈照亮她的臉龐。 伊紋的鼻頭紅了更像只小羊。 伊紋說:「你要永遠記得我。」 一維的眉毛向內簇擁,擠在一起。 「我們當然會永遠在一起啊。」 「不是,我是說,在你真的佔有我之前,你要先記住現在的我,因為你以後永遠看不到了,你懂嗎?」 一維說好。 伊紋偏了偏頭,閉上眼睛,頸子歪伸的瞬間項鍊哆嗦了一下。 一維坐在桌前,環視四周,每個人高聲調笑時舌頭一伸一伸像吐鈔機,笑出眼淚時的那個晶瑩像望進一池金幣,金幣的倒影映在黑眼珠裡。歌舞昇平。 一維不能確定這一切是伊紋所謂的「不知老之將至」,還是「老而不死是為賊」,或者是「我雖穿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你與我同在」。 一維衣冠楚楚地坐在那裡,卻感覺到伊紋涼涼的小手深深地把指甲摁刻進他屁股裡,深深迎合他。 「說你愛我。」 「我愛你。」 「說你會永遠愛我。」 「我會永遠愛你。」 「你還記得我嗎?」 「我會永遠記得你。」 上了最後一道菜,張先生又要幫太太夾。 張太太張舞著指爪,大聲對整桌的人說:「你再幫我夾!我今天新買的戒指都沒有人看到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所有的人都很快樂。 她們的大樓還是那樣輝煌,豐碩,希臘式圓柱經年了也不曾被人摸出腰身。路人騎摩托車經過,巍峨的大樓就像拔地而出的神廟,路人往往會轉過去,掀了安全帽的面蓋,對後座的親人說:「要是能住進這裡,一輩子也算圓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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