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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38

  今天我們進入那片沼澤荒原,我認出了那正是羅馬平原,為了慶祝這事,我又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最後以喔了更多血來收場。這回比上次吐得更多。裡·杭特又擔心又無奈地發瘋,他在我發作時抓住我的肩膀,又用破布在附近的小溪里弄濕了之後,替我擦乾淨衣服。他問道:“我能做點什麼呢?”

  “到野地裡去摘些花來,”我喘著氣說:“以前約瑟夫·席維倫就是這樣做的。”

  他憤怒地轉開了身,不知道我即使是在發燒而疲累不堪的情況下,說的都只是實話。

  那輛小車和那匹疲累的馬以比先前更令人痛苦的顛簸搖晃穿過了羅馬平原。到了那天下午近黃昏時,我們經過路邊一些死馬的骨骸,然後是一棟荒廢的小旅舍,再是一處比較大的陸橋廢墟,上面長滿了青苔,最後是一些柱子,看來上面曾釘了一些白色的棍子。

  “地上會有這種什麼鬼東西呀?”杭特問道,不知道這古老說法具有諷刺性22。

  22此處作者用“what on earth”來玩文字遊戲,因為他們正在“地球”上。

  “強盜的骨頭。”我很老實地回答道。

  杭特瞪了我一眼,好像責怪我病得腦筋都糊塗了。說不定真是如此。

  後來我們爬出了羅馬平原的沼澤地,看到遠處田野之間有一道紅色閃過。

  “那是什麼?”杭特急切而滿懷希望地問道。我知道他始終希望能見到什麼人,然後就能由傳送門回去。

  “是個紅衣,”我說,也是實話實說。“在打鳥。”

  杭特查了下他那可憐而沒什麼用處的通訊記錄器。“紅衣就是一種鳥23。”他說。

  ㉓23此處作者耍弄的文字遊戲是用了cardinal 一詞,既是朱紅羽毛的鳥,也是“紅衣主教”。

  我點了下頭,向西邊看了一眼,但那道紅色已經不見了。“也是個教士。”我說:“你知道,我們已經快到羅馬了。”

  杭特對我皺起了眉頭,第一千次想用他的通訊記錄器和通訊頻道上的人連絡。下午很寂靜,只有小馬車的木輪發出有節奏的響聲,以及遠處一隻小鳥的鳴囀,說不定是一隻紅衣鳥。

  ***

  我們在雲端出現第一道暮色時抵達了羅馬。小馬車搖搖晃晃地穿過凱旋門,幾乎馬上就看到了圓形大競技場,長滿了藤蔓,顯然已成了幾千隻鴿子的住處。但和這座廢墟的全像影片比起來,更驚人的是現在坐落的地方,不是塞在一個四周是巨大建築的戰後城市,而是以強烈對比矗立在只有一簇簇小屋和廣闊原野之間,正是城鄉交界之處,我可以看見遠處的羅馬城區……在那虛構的七山上堆著的屋頂和小一些的廢墟,但這裡是圓形大競技場君臨一切。

  “天啊,”裡·杭特輕輕地說:“這是什麼?”

  “強盜的骸骨,”我說得很慢,深怕又引起可怕的咳嗽。

  我們繼續向前走,經過十九世紀元地球的羅馬城市荒涼的街道,我們四周的暮色越見深濃,天色漸隱,鴿群盤旋在這永恆之城的圓頂和屋頂之上。

  “人都到哪裡去了?”杭特輕聲問道。他聽來十分害怕。

  “這裡沒人是因為不需要他們。”我說。我的聲音在暗黑的市街上聽來很尖利。車輪現在走在卵石路上,比剛才我們所走的那條偶爾會有石頭的公路好不了多少。

  “這是什麼虛擬實境嗎?”他問道。

  “停車,”我說,那匹很服從的馬停了下來,我指著溝邊一塊很重的大石頭。“踢一腳。”我對杭特說。

  他對我皺起了眉頭,但是下了車,走到石頭前面,用力地踢了一腳。他大聲咒駡的回聲,驚起更多的鴿子,由鐘樓和常春藤裡飛到天上。

  “就像約翰森博士一樣,你得到了實證。”我說:“這裡不是虛擬實境,也不是夢境,或者不如說,和我們一般的生活差不多一樣。”

  “他們為什麼把我們弄到這裡來呢?”那位總裁的助理追問道,一面向天上望著,好像眾神正在夜雲那如粉蠟筆畫的屏障後面聽著似的。“他們到底要什麼?”

  (他們要我死,)我想道,知道這正是真相,讓我覺得胸前如受重擊。我緩慢而淺淺地呼吸著以避免又是一陣咳嗽,不過還是感到痰湧了上來,直沖到我的喉間。(他們要我死,他們要你在一邊看著。)

  那匹母馬繼續漫長的旅程,在下一條狹窄的街上右轉,然後又右轉進一條充滿了陰影和我們行進回聲的較寬大路,最後停在一道很大的階梯頂上。

  “我們到了,”我說完掙扎著下了車。我的兩腿痙攣、胸口疼痛,屁股也坐痛了。心裡開始響起一首極為諷刺的旅行之樂的頌歌。

  杭特像我一樣僵直地走出車來,站在那巨大而分叉的階梯口,兩手交叉在胸前怒目而視,好像那些階梯是陷講或是幻影。“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席維倫?”

  我指著階梯底下的空曠廣場。“西班牙廣場,”我說。聽到杭特叫我席維倫,突然覺得很奇怪。我發現在我們經過凱旋門的時候,那個名字就不再是我的了,或者不如說是我的真名又突然成了我自己的名字。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說:“這裡叫作西班牙階梯,”我開始由右邊的階梯向下走去。一陣突來的暈眩使我踉蹌,杭特趕過來扶住我的手臂。

  “你不能走路,”他說:“你病得太重了。”

  我指著在寬大階梯對面,面向廣場形成一道牆似的斑駁古老建築。“不遠了,杭特,那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葛萊史東的助理把皺著眉頭的臉轉向那棟建築。“那裡是哪裡?我們為什麼要去那裡?有什麼等在那裡?”

  我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最沒有詩意的人,竟然無意識地用起韻腳來。我突然想像著我們在漫漫長夜裡坐在一棟大房子的黑暗房間裡,讓我教他怎麼樣以陽性或陰性詞類的韻腳來配合這種技巧,或者是輪流使用抑揚格的韻腳和無重音的抑抑格所得到的趣味,或是自我放縱地經常使用揚揚格。

  我咳了起來,一直不停地咳,咳到鮮血又染滿了我的手掌和衣服。

  杭特扶我在階梯上坐了下來,在廣場那邊貝尼尼的船形噴泉正在黑暗中咕嘟嘟地冒著水,然後,隨著我手指的指引,把我帶進大門口那一方黑暗中──西班牙廣場二十六號的門口──而我很自然地想起但丁的《神曲》,似乎眼前就能看見那句話“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入此門者拋棄所有希望”──就刻在冰冷的門楣上。

  ***

  索爾·溫朝博站在人面獅身像的入口,向天揮舞著拳頭,夜色降臨,時塚都開啟而明亮起來,而他的女兒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

  荊魔神帶走了她,把她初生的身軀舉在那鋼掌之中,然後退回到強光裡,而那道光即使在現在還將索爾推開,有如從這個星球深處襲來的一陣可怕而耀眼的風。索爾強壓向這陣光的颶風,但那卻像一道不受控制的防護力場般將他拒擋在外。

  海柏利昂的太陽已經下山,現在一陣冷風由瘠地吹來,被一道由山上往南橫掃的冷空氣前緣從沙漠裡逼了過來,索爾轉過身去瞪著朱紅色的沙塵吹進開啟的時塚所發出如探照燈似的強光。

  (開啟的時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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