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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哦,對,他是叫這個名字。我只叫他『外公』。」

  「拉撒路,這正是我想記錄下來的事。艾拉·約翰遜不僅是您的外祖父、長我很多輩的祖先,也是這裡或其他地方的很多人的祖先。除了您剛才告訴我的寥寥幾句話以外,對於他我們只知道一個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再沒有別的了。您一下子讓他復活了,成了一個人,一個獨特的、多姿多彩的人。」

  拉撒路沉吟著說:「我倒從來不覺得他『多姿多彩』。事實上,他是個討厭的老笨蛋。按那時的標準看,他對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並沒有施加什麼『好的影響』。嗯,在我家住過的小鎮裡,傳過一個年輕女教師和他之間的什麼事,可以說是醜聞。我是說,在當時是『醜聞』。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們搬家的原因。我一直沒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人們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但我確實從他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比起我的父母來,他有更多的時間和我交談——或者說他用了更多的時間。有些話我到現在還記得。『永遠別忘了切牌,伍迪。』他這麼說,『即使切了牌,你仍然有輸的時候,但不會那麼頻繁,那麼多。還有,在你輸的時候,別忘了微笑。』諸如此類的話。」

  「您還能記起一些他說的別的話嗎?」

  「什麼?這麼多年以後?當然記不得。好吧,也許還有一些。他曾經帶我到小鎮南邊教我射擊。那時我可能只有十歲,他有……嗯,我不記得了;對我來說,他看上去總是比上帝還要老九十歲。他釘好一個靶子,先自己開了一槍,向我演示怎麼才能擊中靶子上的黑圈。然後他遞給我一支來複槍,那種點二二小口徑單發槍,威力一般,不過對付釘好的靶子和罐頭盒已經足夠了。『好了,已經上好膛了;像我那樣射擊。手要穩,放鬆,然後開火。』我這樣做了,但我只聽到哢嗒一聲,槍裡並沒有射出子彈。

  〔①原注:拉撒路·龍十歲時,艾拉·約翰遜七十歲。——J.F.45th.〕

  「我跟他說了,然後準備打開槍的後膛。他打開我的手,用另一隻手從我手裡奪走了槍,還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卡殼的事,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伍迪?你想一輩子只有一隻眼睛嗎?要不然,你只是想殺死你自己?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幾種更好的方法。』

  「然後他說,『現在認真看著點。』然後他打開槍膛。裡面是空的。我說:『可是,外公,你告訴我槍已經上膛了。』媽的!艾拉,我親眼看到他給槍上膛的——我以為我看見了。

  「『我是這麼說的,伍迪,』他說,『可我撒了個謊。我做了那些動作,卻把彈夾藏在手掌裡了。現在想想,關於上了膛的槍,我都告訴你什麼了?認真想想,準確回答……否則你又要逼我好好敲敲你的腦瓜了,讓你的腦袋清醒清醒,工作得更好一些。』

  「我很快地想了想,給出了正確的回答。外公的手是很重的。『槍上沒上膛的事,永遠不要相信其他人的話。』

  「『正確,』他說,『永遠別忘了這句話,而且要照著做!否則你不會活得很久。』

  〔①原注:這一段軼事講得很模糊,在此難以清晰闡述。請參見《霍華德百科全書:古代的武器:化學爆炸火器》。——J.F.45th.〕

  「艾拉,我一輩子都牢記這句話——火器時代結束後,我把這句話應用到其他類似的情況下。這句話好幾次救了我的命。

  「接著他讓我自己裝上子彈,然後說:『伍迪,我要和你打賭,賭注是半個美元——你有沒有半個美元?』我本來有很多錢的,可我和他賭過幾次,於是只剩下二十五美分了。『好吧,』他說,『就賭二十五美分吧;打賭時我從不讓人賒帳。我賭二十五美分你打不中那個靶子,更不用說靶子上的黑圈了。』

  「之後他拿走了我的二十五美分,接著向我說明了我剛才的射擊動作中存在的問題。等他準備休息的時候,我已經學會熟練使用這支槍了。我想和他再賭一次。可他笑話我,說我應該感謝他這堂課這麼便宜。請把鹽遞給我。」

  維薩羅把鹽遞給了他,「拉撒路,如果我能找到什麼辦法,讓你好好回憶回憶您的外祖父,或是其他任何事情,我敢肯定我們能從您學到的無數東西中獲益。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經驗——無論您願不願意把它們叫做智慧。在過去的十分鐘裡,您講述了好幾個基本原理,或者說處世規則,您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儘管您並不是有意要講給我聽的。」

  「比如?」

  「哦,比如,絕大多數人只是通過自己的經歷來學習——」

  「正確,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連自己的經歷都不學,艾拉。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愚蠢。」

  「還有,關於說謊的藝術您也談了不少,是三點吧,您提到一個謊言永遠不要太複雜。您還提到信仰阻礙學習,以及,應對某件事的第一步是要瞭解它。」

  「我沒那麼說——嗯,也可能是這麼說的。」

  「我概括了您講的話。您還說永遠不要和大趨勢對抗——我這樣總結這句話的意思:永遠不要一廂情願,或者『正視現實,而後採取相應的行動』。但是我很喜歡您的表達方式;您說得更有趣。還有那句『永遠別忘了切牌』。我已經很多年沒玩過紙牌了,但我覺得這句話是說明:在事件結果呈隨機分佈的情況下,永遠不要忽視任何一個可以使自己獲勝機會最大化的手段。」

  「哈。如果是我的外祖父,他會說,『少來這套漂亮話,小子。』」

  「那好吧,我們就用他的原話:『永遠別忘了切牌——失敗時要微笑。』這些話是經過您的加工之後再安在他頭上的嗎?」

  「哦,那是他的原話。唔,我想是他的原話。該死的,艾拉,經過這麼長時間以後,真正的記憶和對於真正記憶的記憶的記憶的記憶,這一切都混在一塊兒了,很難區分開來。回顧過去的時候常常會發生這種事:你對歷史作了一番重新編輯和整理,使它更容易被人接受——」

  「又一條基本原理!」

  「哎呀,得了吧。孩子,我不想回憶過去;回憶過去是年紀大的表現。嬰兒和小孩活在現在,就是『當前』。成熟的成年人活在未來。只有老人活在過去。發現自己用越來越多的時間回憶過去時,我意識到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我很少花時間考慮現在——而且根本不考慮未來。」

  老人歎了口氣,「所以我知道自己已經活夠了。一個人要想長壽,比如說活一千年,或者更長一些,這裡有個訣竅:他的狀態必須介於小孩和成年人之間。他會充分地考慮未來以做好準備,但並不為未來擔憂。他充實地過好每一天,仿佛第二天日出前就會死去。看到新一天的陽光時,他會像獲得了新生一樣,高興地度過新的一天。他從不沉湎于過去,永遠不為過去遺憾。」拉撒路看上去有點悲傷,可突然間又笑起來,重複道,「『不為過去遺憾。』再來點酒,艾拉?」

  「來半杯,謝謝您。拉撒路,如果您決心要很快死去——當然,這是您的權利!——那麼現在回憶一些過去的事情……把這些回憶記錄下來造福您的子孫後代,這有什麼不好?這比您留給我們的物質遺產珍貴得多。」

  拉撒路眉毛一揚,「孩子,你開始讓我有些煩了。」

  「請您原諒,先生。您希望我現在離開嗎?」

  「哦,閉嘴,坐下,吃完你的晚餐。你讓我想起——新巴西的習俗是一個男人娶兩個妻子,有這麼一個人,他選擇妻子時總是特別注意,總是娶一個相貌平凡的,娶一個光彩照人的,所以——艾拉,能否在你那個錄下我們談話的小玩意兒裡設置一些索引詞,以挑出談話中的某些部分,然後單獨編成一份備忘錄?」

  「當然可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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