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異鄉異客 | 上頁 下頁
二八


  「別這樣,別這樣!我才不想讓別人給我計算呢。好,你聽著——你那邊沒人能聽到吧?」

  「當然沒有,親愛的。」

  「我想為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算一卦。」

  「『瓦倫丁·邁克爾——』那個火星來客?」

  「是的,是的。亞曆,他被人綁架了,我們必須找到他。」

  兩個小時過去了,亞曆山德拉·韋桑特夫人從桌子上抬起身體,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她已經讓秘書取消了今天與顧客的所有約見。一大堆寫滿圖表數字的推算草稿和一本翻得卷邊的航海天文曆見證著她所作出的努力。亞曆山德拉·韋桑特有一點不同於一般的占星術士:她確實力圖計算出各天體的諸多「影響」。她的工具是一部簡裝本,叫《占星的神秘科學與所羅門之石的秘鑰》,這是她已故丈夫西蒙·麥格斯教授遺留下來的。那人生前是心靈感應術士,同時在舞臺上表演催眠與迷幻術,也是一位秘藥學的研習者。

  她信奉這本書,一如信奉她死去的丈夫。只要沒喝醉,丈夫的占星術水平之高,無人可以匹敵;一半時間裡,他甚至不需要借助這本書。她知道,自己永遠也達不到那樣的水平。她算命的時候,總離不了天文曆書和占星手冊;她的計算有時很不準確;貝基·維賽(她以前的名字)從來沒有真正掌握過乘法表,總要把七的口訣與九的口訣混淆起來。

  儘管這樣,她的占星業務卻超乎尋常地令人滿意。她的顯赫顧客多的是,遠不止道格拉斯夫人一位。

  不過,當道格拉斯夫人提出要為火星來客算一卦時,韋桑特夫人還是有些驚慌。這種驚慌過去常常出現:她的教授丈夫還未提問,觀眾席上卻沖上來一位冒失的白癡,要求把她遮眼的黑布重新系一遍,系得更緊些。然而,老早以前還當姑娘時她就發現,無論什麼問題,她總有本事應付過去。於是,她會強壓驚慌,繼續表演。

  於是,她要求艾格尼絲提供火星來客出生的準確時間、日期和地點。她很有把握,對方肯定拿不出這些數據。

  然而,準確的數據很快就報過來了,從「使者號」的日誌上抄來的。這時她已經不慌了,只是記下數據,並向對方保證,不久即可電告占星結果。

  可是,經過兩個小時痛苦的算術運算,她只算出了道格拉斯先生和夫人的兩幅星象圖,史密斯的卻毫無進展。原因很簡單——同時無法克服:史密斯並非生於地球。

  她手裡那本占星寶典中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概念。早在人類的首枚火箭飛臨月球之前,該書的無名作者便撒手人寰。她竭力解開這個死結。她想,原理應該是相同的,要做的只是把地球換成火星來算。但陌生的種種關係變成了一座迷宮,讓她手足無措。她不知道從火星上看到的黃道十二宮是不是和在地球上看到的一樣……可是,如果沒有黃道十二宮,星象圖又該怎麼推算呢?

  簡直跟開立方根一樣難。當年休學,就是因為過不了這道坎。她找出平時儲備著準備應付緊急局面的提神醒腦飲料,急匆匆喝了一杯,接著又倒了一杯,然後想著換了西蒙會如何應對。西蒙鎮定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信心,小姑娘!你自己有信心,那些笨蛋才會對你有信心。光為了他們,你也得對自己有信心。」她感覺好多了,開始奮筆疾書,先寫下已經算好的道格拉斯先生和夫人的星象圖,再憑空杜撰史密斯的——不用運算,簡直易如反掌。和往常一樣,只要寫在紙上,那些字句自己就能證明自己的正確性——簡直無比正確,真是太棒了!快寫完時,艾格尼絲·道格拉斯又打電話來了。「喂,亞曆?還沒完嗎?」

  「剛完。」韋桑特夫人輕快地答道,「要知道,年輕的史密斯的星象圖實在異乎尋常,在占星學裡,這是個前所未有的大難題。像他這樣,出生在另一顆行星上,各個方面都必須重新計算。太陽的影響減弱了,月亮的影響幾乎徹底消失,木星也表現出全新的作用——應該說『獨特』的作用。這些都需要計算……」

  「亞曆!別扯那麼遠!你得出結果了嗎?」

  「那是當然。」

  「啊,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你會說實在太困難,計算不出來呢。」

  尊嚴受到傷害的韋桑特夫人鄭重地說:「親愛的夫人,作為一門科學,占星術的鐵定法則是不會改變的;所變者,不過形式而已。這門學問,算出過耶穌基督的誕生時辰和地點,也預告了凱撒大帝的死期和死法……它什麼時候失靈過?真理就是真理,萬古不變。」

  「對,對,那當然。」

  「準備好了?」

  「等我把錄音機打開——開始吧。」

  「好的。艾格尼絲,這是您一生中至關重要的一個階段,星象所顯示的徵兆從來沒有這樣強烈過。首先,您務必冷靜,切忌草率,行動之前先做通盤打算。總的說來,星運對您有利……前提是您必須避免採取任何不慎重的行動。不要讓表像迷惑您的心神——」她滔滔不絕地開藥方,出良策。貝基·維賽向來為別人提供良策,說得斬釘截鐵,因為她對自己的建議堅信不疑。這一點她是從西蒙那兒學來的:哪怕看上去星運無比黯淡,也總有辦法減輕打擊,總可以在某些方面為客人提供建議,讓他們走向幸福的坦途……

  屏幕上盯著她的那張臉漸漸安定下來,開始對她的建議點頭贊同。「所以你看,」她最後總結道,「在三人星象的相互作用下,年輕的史密斯的失蹤是必然的。不要擔心,用不了多久,他會回來的——至少您會得到他的消息。重要的是不可輕舉妄動,保持鎮定。」

  「是這樣,我明白了。」

  「再補充一點。金星所顯示的徵兆是最吉利不過的,具有壓倒火星的潛力。毫無疑問,金星象徵您,而火星象徵您丈夫和年輕的史密斯——這是他獨特的出生環境所決定的。這樣一來,您就有了雙重的負擔,您必須挺身迎接這個挑戰。您要運用女人特有的優秀品質:冷靜,智慧,克制。您必須支持您的丈夫,指引他渡過這次危機,撫慰他,照顧他。您必須像我們的地球母親一樣,不斷湧出智慧的泉水。這是您特有的天賦……務必發揮這種天賦。」

  道格拉斯夫人長舒了一口氣,「亞曆,你真是太好了!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

  「感謝先哲們吧,我只是他們微不足道的學生。」

  「我謝不了他們,只得謝你了。這一次,除傭金之外,我還要另外送你一份禮物。」

  「不必了,艾格尼絲,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能聆聽你指點迷津,同樣是我的榮幸。什麼也別說了,亞曆。」

  聽完對方的恭維,韋桑特夫人掛斷電話。給出一份她堅信其正確性的星象解讀,她心裡暖洋洋的,十分滿足。可憐的艾格尼絲!能為她去除些心病,減輕些負擔,她覺得頗為榮幸。幫助了艾格尼絲,她很高興。

  能得到堂堂秘書長夫人如此的平等相待,韋桑特說不出的高興。當然,她自己倒不是這麼想的,她不是個勢利的人。但貝基·維賽年輕時實在太不起眼了,過去那個小官員只注意到了她的屁股,卻從來沒能記住她的名字。貝基·維賽並不記恨這個。貝基喜歡人,喜歡艾格尼絲·道格拉斯。

  貝基·維賽喜歡天底下的每一個人。

  她坐了一會兒,享受心裡那種暖洋洋的感覺,又呷了一口提神飲料。與此同時,她精明的大腦分析著剛才得到的種種信息。片刻之後,她打電話給她的股票經紀人,指示他對環月公司股票做賣空操作。

  他哼了一聲,「亞曆,你該不是減肥節食過了頭,腦子糊塗了吧?」

  「聽著,埃德,只要股票跌下十個點,哪怕還在繼續跌,不要管它,把賣出去的票補回來。等到上漲三個點時,再次買進……股價恢復到今天的收盤價後,賣出。」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子,「亞曆,你好像弄到了什麼內幕消息,能告訴你的埃德大叔嗎?」

  「這是我觀察星象的結果,埃德。」

  埃德發出一句咒駡。從星象上看,這句咒駡的內容絕對不可能變成現實。「好吧,不願說不說好了。唔……我這個人見識短淺,一見到歪門斜道,總忍不住想跟上去。我跟個風,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埃德。不過動作別太大,以免惹人注意。現在土星位於室女座與獅子座的正中,正是微妙時刻。」

  「隨你怎麼扯吧,亞曆。」

  自己的判斷在亞曆那裡得到了一一確認,道格拉斯夫人心裡著實高興。她立即忙碌起來。她派人取來伯奎斯特的個人檔案,發號施令,展開宣傳攻勢,徹底敗壞這位失蹤手下的名聲。她還緊急召見了特勤部部長特威切爾先生(特威切爾先生離開她以後,表情極其不愉快,把滿腔怒火發洩到他的下屬身上,讓他們的日子陷入悲慘境地)。她指示桑弗斯再安排一次有關「火星來客」的電視節目,同時散佈謠言,稱「據與當局關係密切的人士透露」,史密斯即將啟程,或已經啟程,前往安第斯山脈深處的一個療養地,那裡的氣候與火星最為接近,有利於他的身體康復。這以後,她才坐了下來,開始考慮如何為約瑟夫贏得巴基斯坦贊成票的問題。

  她給丈夫打電話,要求他支持巴基斯坦要求得到克什米爾絕大部分釷礦資源的提案。道格拉斯並不反對這個提案,所以沒費多少功夫便被她說服了,只對太太假定他反對這一提案頗為惱火。這件事處理停當後,道格拉斯夫人動身前往一個稱為「第二次革命之女」的集會,發表題為《新世界中的母性》的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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