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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儀志一(4)


  天寶十載五月已前,郊祭天地,以高祖神堯皇帝配座,故將祭郊廟,告高祖神堯皇帝室。寶應元年,杜鴻漸為太常卿禮儀使,員外郎薛頎、歸崇敬等議:「以神堯為受命之主,非始封之君不得為太祖以配天地。太祖景皇帝始受封于唐,即殷之契,周之後稷也。請以太祖景皇帝郊祀配天地,告請宗廟,亦太祖景皇帝酌獻。」諫議大夫黎幹議,以太祖景皇帝非受命之君,不合配享天地。二年五月,干進議狀為十詰十難,曰:

  集賢校理潤州別駕歸崇敬議狀及禮儀使判官水部員外郎薛頎等稱:禘謂冬至祭天於圓丘,周人則以遠祖帝嚳配,今欲以景皇帝為始祖,配昊天於圓丘。

  臣幹詰曰:

  《國語》曰:『有虞氏、夏後氏俱禘黃帝,商人禘舜,周人禘嚳。』俱不言祭昊天於圓丘,一也。《詩·商頌》曰:『《長髮》,大禘也。』又不言昊天於圓丘,二也。《詩·周頌》曰:『《雍》,禘太祖也。』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三也。《禮記·祭法》曰:『有虞氏、夏後氏俱禘黃帝,殷人、周人俱禘嚳。』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四也。《禮記·大傳》曰:『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五也。《爾雅·釋天》曰:『禘,大祭也。』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六也。《家語》雲:『凡四代帝王之所郊,皆以配天也。其所謂禘者,皆五年大祭也。』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七也。盧植雲:『禘,祭名。禘者諦也,事尊明諦,故曰禘。』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八也。王肅雲:『禘謂於五年大祭之時。』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九也。郭璞雲:『禘,五年之大祭。』又不言祭昊天於圓丘,十也。

  臣幹謂禘是五年宗廟之大祭,《詩》、《禮》經傳,文義昭然。今略舉十詰以明之。臣惟見《禮記·祭法》及《禮記·大傳》、《商頌·長髮》等三處鄭玄注,或稱祭昊天,或雲祭靈威仰。臣精詳典籍,更無以禘為祭昊天於圓丘及郊祭天者。審如禘是祭之最大,則孔子說《孝經》為萬代百王法,稱周公大孝,何不言禘祀帝嚳於圓丘以配天,而反言「郊祀後稷以配天?」是以《五經》俱無其說,聖人所以不言。輕議大典,亦何容易。猶恐不悟,今更作十難。

  其一難曰:《周頌》:「《雍》,禘祭太祖也。」鄭玄箋雲:「禘,大祭。太祖,文王也。」《商頌》雲:「《長髮》,大禘也。」玄又箋雲:「大禘,祭天也。」夫商、周之《頌》,其文互說。或雲禘太祖,或雲大禘,俱是五年宗廟之大祭,詳覽典籍,更無異同。惟鄭玄箋《長髮》,乃稱是郊祭天。詳玄之意,因此《商頌》禘如《大傳》雲大祭,如《春秋》「大事於太廟」,《爾雅》「禘大祭」,雖雲大祭,亦是宗廟之祭,可得便稱祭天乎?若如所說,大禘即雲郊祭天,稱禘即是祭宗廟。又《祭法》說虞、夏、商、周禘黃帝與嚳,《大傳》「不王不禘」,禘上俱無大字,玄何因複稱祭天乎?又《長髮》文亦不歌嚳與感生帝,故知《長髮》之禘,而非禘嚳及郊祭天明矣。殷、周五帝之大祭,群經眾史及鴻儒碩學,自古立言著論,序之詳矣,俱無以禘為祭天。何棄周、孔之法言,獨取康成之小注,便欲違經非聖,誣亂祀典,謬哉!

  其二難曰:《大傳》稱「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諸侯及其太祖」者,此說王者則當禘。其謂《祭法》,虞、夏、殷、周禘黃帝及嚳,「不王則不禘,所當禘其祖之所自出」,謂虞、夏出黃帝,殷、周出帝嚳,以近祖配而祭之。自出之祖,既無宗廟,即是自外至者,故同之天地神祇,以祖配而祀之。自出之說,非但于父,在母亦然。《左傳》子產雲:「陳則我周之自出。」此可得稱出於太微五帝乎?故曰「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此之謂也。及諸侯之禘,則降于王者,不得祭自出之祖,只及太祖而已。故曰「諸侯及其太祖」,此之謂也。鄭玄錯亂,分禘為三:注《祭法》雲「禘謂祭昊天於圓丘」,一也。注《大傳》稱「郊祭天,以後稷配靈威仰」,箋《商頌》又稱「郊祭天」,二也。注《周頌》雲「禘大祭,大於四時之祭,而小於祫,太祖謂文王」,三也。禘是一祭,玄析之為三,顛倒錯亂,皆率胸臆,曾無典據,何足可憑。

  其三難曰:虞、夏、殷、周已前,禘祖之所自出,其義昭然。自漢、魏、晉已還千餘歲,其禮遂闕。又鄭玄所說,其言不經,先儒棄之,未曾行用。愚以為錯亂之義,廢棄之注,不足以正大典。

  其四難曰:所稱今《三禮》行於代者,皆是鄭玄之學,請據鄭學以明之。曰雖雲據鄭學,今欲以景皇帝為始祖之廟以配天,複與鄭義相乖。何者?《王制》雲:「天子七廟。」玄雲:「此周禮也。」七廟者,太祖及文、武之祧與親廟四也。殷則六廟,契及湯與二昭二穆也。據鄭學,夏不以鯀及顓頊、昌意為始祖,昭然可知也。而欲引稷、契為例,其義又異是。爰稽邃古洎今,無以人臣為始祖者,惟殷以契,周以稷。夫稷、契者,皆天子元妃之子,感神而生。昔帝嚳次妃簡狄,有娀氏之女,吞玄鳥之卵,因生契。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大功。舜乃命契作司徒,百姓既和,遂封于商。故《詩》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此之謂也。後稷者,其母有邰氏之女曰薑嫄,為帝嚳妃,出野履巨跡,歆然有孕,生稷。稷長而勤於稼穡,堯聞,舉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大功,舜封于邰,號曰後稷。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故《詩》曰:「履帝武敏歆,居然生子,即有邰家室。」此之謂也。舜、禹有天下,稷、契在其間,量功比德,抑其次也。舜授職,則播百穀,敷五教。禹讓功,則平水土,宅百揆。故《國語》曰:「聖人之制祀也,功施於人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契為司徒而人輯睦,稷勤百穀而死,皆居前代祀典,子孫有天下,得不尊而祖之乎?

  其五難曰:既遵鄭說,小德配寡,遂以後稷只配一帝,尚不得全配五帝。今以景皇帝特配昊天,于鄭義可乎?

  其六難曰:眾難臣雲:「上帝與五帝,一也。所引《春官》:祀天旅上帝,祀地旅四望。旅訓眾,則上帝是五帝。」臣曰,不然。旅雖訓眾,出於《爾雅》,及為祭名,《春官》訓陳,注有明文。若如所言,旅上帝便成五帝,則季氏旅于泰山,可得便是四鎮耶?

  其七難曰:所雲據鄭學,則景皇帝親盡,廟主合祧,卻欲配祭天地,錯亂祖宗。夫始祖者,經綸草昧,體大則天,所以正元氣廣大,萬物之宗尊,以長至陽氣萌動之始日,俱祀於南郊也。夫萬物之始,天也。人之始,祖也。日之始,至也。掃地而祭,質也。器用陶匏,性也。牲用犢,誠也。兆于南郊,就陽位也。至尊至質,不敢同于先祖,禮也。故《白虎通》曰:「祭天歲一,何?天至尊至質,事之不敢褻黷,故因歲之陽氣始達而祭之。」今國家一歲四祭之,黷莫大焉。上帝、五帝,其祀遂闕,怠亦甚矣。黷與怠,皆禮之失,不可不知。夫親有限,祖有常,聖人制禮,君子不以情變易。國家重光累聖,曆祀百數,豈不知景皇帝始封于唐。當時通儒議功度德,尊神堯克配彼天,宗太宗以配上帝。神有定主,為日已久。今欲黜神堯配含樞紐,以太宗配上帝,則紫微五精,上帝佐也,以子先父,豈禮意乎!非止神祇錯位,亦以祖宗乖序,何以上稱皇天祖宗之意哉!若夫神堯之功,太宗之德,格於皇天上帝,臣以為郊祀宗祀,無以加焉。

  其八難曰:欲以景皇帝為始祖,既非造我區宇,經綸草昧之主,故非夏始祖禹、殷始祖契、周始祖稷、漢始祖高帝、魏始祖武皇帝、晉始祖宣帝、國家始祖神堯皇帝同功比德,而忽升于宗祀圓丘之上,為昊天匹,曾謂圓丘不如林放乎?

  其九難曰:昨所言魏文帝丕以武帝操為始祖,晉武帝炎以宣帝懿為始祖者。夫孟德、仲達者,皆人傑也。擁天下之強兵,挾漢、魏之微主,專制海內,令行草偃,服袞冕,陳軒懸,天子決事于私第,公卿列拜于道左,名雖為臣,勢實淩君。後主因之而業帝,前王由之而禪代,子孫尊而祖之,不亦可乎?

  其十難曰:所引商、周、魏、晉,既不當矣,則景皇帝不為始祖明矣。我神堯拔出群雄之中,廓清隋室,拯生人於塗炭,則夏禹之勳不足多;成帝業於數年之間,則漢祖之功不足比。夏以大禹為始祖,漢以高帝為始祖,則我唐以神堯為始祖,法夏則漢,于義何嫌?今欲革皇天之禮,易太祖之廟,事之大者,莫大于斯,曾無按據,一何寡陋,不愧於心,不畏於天乎!

  以前奉詔,令諸司各據禮經定議者。臣幹忝竊朝列,官以諫為名,以直見知,以學見達,不敢不罄竭以裨萬一。昨十四日,具以議狀呈宰相,宰相令朝臣與臣論難。所難臣者,以臣所見獨異,莫不勝辭飛辯,競欲碎臣理,鉗臣口。剖析毫釐,分別異同,序墳典之凝滯,指子傳之乖謬,事皆歸根,觸物不礙。但臣言有宗爾,豈辯者之流也。又歸崇敬、薛頎等援引鄭學,欲蕪祀典,臣為明辯,迷而不復。臣輒作十詰十難,援據墳籍,昭然可知。庶郊禘事得其真,嚴配不失其序,皇靈降祉,天下蒙賴。臣亦何顧不蹈鼎鑊?謹敢聞達,伏增悚越。

  議奏,不報。

  至二年春夏旱。言事者雲:太祖景皇帝追封于唐,高祖實受命之祖,百神受職,合依高祖。今不得配享天地,所以神不降福,以致愆陽。代宗疑之,詔百僚會議。太常博士獨孤及獻議曰:

  禮,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凡受命始封之君,皆為太祖。繼太祖已下六廟,則以親盡迭毀。而太祖之廟,雖百代不遷。此五帝、三王所以尊祖敬宗也。故受命于神宗,禹也,而夏後氏祖顓頊而郊鯀。纘禹黜夏,湯也,而殷人郊冥而祖契。革命作周,武王也,而周人郊稷而祖文王。則明自古必以首封之君,配昊天上帝。唯漢氏崛起豐沛,豐公太公,皆無位無功,不可以為祖宗,故漢以高皇帝為太祖,其先細微也。非足為後代法。

  伏惟太祖景皇帝以柱國之任,翼周弼魏,肇啟王業,建封于唐。高祖因之,以為有天下之號,天所命也。亦如契之封商,後稷之封邰。禘郊祖宗之位,宜在百代不遷之典。郊祀太祖,宗祀高祖,猶周之祖文王而宗武王也。今若以高祖創業,當躋其祀,是棄三代之令典,尊漢氏之末制,黜景皇帝之大業,同豐公太公之不祀,反古違道,失孰大焉?夫追尊景皇,廟號太祖,高祖、太宗所以崇尊之禮也。若配天之位既異,則太祖之號宜廢,祀之不修,廟亦當毀。尊祖報本之道,其墜於地乎!漢制,擅議宗廟,以大不敬論。今武德、貞觀憲章未改,國家方將敬祀事,和神人,禘郊之間,恐非所宜。臣謹稽禮文,參諸往制,請仍舊典。

  竟依歸崇敬等議,以太祖配享天地。

  廣德二年正月十六日,禮儀使杜鴻漸奏:「郊、太廟,大禮,其祝文自今已後,請依唐禮,板上墨書。其玉簡金字者,一切停廢。如允臣所奏,望編為常式。」敕曰:「宜行用竹簡。」

  貞元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德宗親祀南郊。有司進圖,敕付禮官詳酌。博士柳冕奏曰:「開元定禮,垂之不刊。天寶改作,起自權制,此皆方士謬妄之說,非禮典之文,請一準《開元禮》。」從之。其年十月二十七日,詔:「郊禮之議,本于至誠。制禮定名,合從事實,使名實相副,則尊卑有倫。五方配帝,上古哲王,道濟烝人,禮著明祀。論善計功,則朕德不類,統天禦極,朕位攸同。而于祝文稱臣以祭,既無益於誠敬,徒有瀆於等威。前京兆府司錄參軍高佩上疏陳請,其理精詳。朕重變舊儀,訪於卿士,申明大義,是用釋然。宜從改正,以敦至禮。自今已後,祀五方配帝祝文,並不須稱臣。其餘禮數如舊。」

  六年十一月八日,有事於南郊。詔以皇太子為亞獻,親王為終獻。上問禮官:「亞獻、終獻合受誓誡否?」吏部郎中柳冕曰:「准《開元禮》,獻官前七日於內受誓誡。辭雲:『各揚其職,不供其事,國有常刑。』今以皇太子為亞獻,請改舊辭,雲『各揚其職,肅奉常儀』。」從之。

  十五年四月,術士匡彭祖上言:「大唐土德,千年合符,請每於四季月郊祀天地。」詔禮官儒者議。歸崇敬曰:「准禮,立春迎春於東郊,祭青帝。立夏日迎夏於南郊,祭赤帝。立秋後十八日,迎黃靈於中地,祭黃帝。秋、冬各于其方。黃帝於五行為土,王在四季,土生於火,用事於木,而祭於秋,三季則否。漢、魏、周、隋,共行此禮。國家土德乘時,亦以每歲六月土王之日,祀黃帝於南郊,以後土配,合於典禮。彭祖憑候緯之說,據陰陽之書,事涉不經,恐難行用。」乃寢。

  元和十五年十二月,將有事於南郊。穆宗問禮官:「南郊蔔日否?」禮院奏:「伏准禮令,祠祭皆蔔。自天寶已後,凡欲郊祀,必先朝太清宮,次日饗太廟,又次日祀南郊。相循至今,並不蔔日。」從之。及明年正月,南郊禮畢,有司不設禦榻,上立受群臣慶賀。及禦樓仗退,百僚複不于樓前賀,乃受賀于興慶宮。二者闕禮,有司之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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