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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亨柳澤傳


  柳亨,蒲州解人,魏尚書左僕射慶之孫也。父旦,隋太常少卿、新城縣公。亨,隋末曆熊耳、王屋二縣長,陷於李密。密敗歸國,累授駕部郎中。亨容貌魁偉,高祖甚愛重之,特以殿中監竇誕之女妻焉,即帝之外孫也。三遷左衛中郎將,封壽陵縣男。未幾,以譴出為邛州刺史。加散騎常侍,被代還,數年不調。因兄葬,遇太宗游于南山,召見與語,頗哀矜之。數日,北門引見,深加誨獎,拜銀青光祿大夫,行光祿少卿。太宗每誡之曰:「與卿舊親,情素兼宿,卿為人交遊過多,今授此職,宜存簡靜。」亨性好射獵,有饕湎之名。此後頗自勖勵,杜絕賓客,約身節儉,勤於職事。太宗亦以此稱之。二十三年,以修太廟功,加金紫光祿大夫。久之,拜太常卿,從幸萬年宮,檢校岐州刺史。永徽六年卒,贈禮部尚書、幽州都督,諡曰敬。

  亨族子範,貞觀中為侍御史。時吳王恪好畋獵,損居人,範奏彈之。太宗因謂侍臣:「權萬紀事我兒,不能匡正,其罪合死。」範進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諫止畋獵,豈可獨罪萬紀?」太宗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獨引範謂曰:「何得逆折我?」範曰:「臣聞主聖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盡愚直。」太宗意乃解。范,高宗時曆位尚書右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亨兄子奭。奭父則,隋左衛騎曹,因使卒於高麗。奭入蕃迎喪柩,哀號逾禮,深為夷人所慕。貞觀中,累遷中書舍人。後以外生女為皇太子妃,擢拜兵部侍郎。妃為皇后,奭又遷中書侍郎。永徽三年,代褚遂良為中書令,仍監修國史。俄而後漸見疏忌,奭憂懼,頻上疏請辭樞密之任,轉為吏部尚書。及後廢,累貶愛州刺史。尋為許敬宗、李義府所構,雲奭潛通宮掖,謀行鴆毒,又與褚遂良等朋黨構扇,罪當大逆。高宗遣使就愛州殺之,籍沒其家。奭既死非其罪,甚為當時之所傷痛。神龍初,則天遺制,與褚遂良、韓瑗等並還官爵。子孫親屬當時緣坐者,鹹從曠蕩。

  開元初,亨孫渙為中書舍人,表曰:「臣堂伯祖奭,去明慶三年,與褚遂良等五家同被譴戮。雖蒙遺制蕩雪,而子孫亡沒並盡。唯有曾孫無忝,見貫龔州,蒙雪多年,猶同遠竄。陛下自臨宇縣,優政必被,鴻恩及於泉壤,大造加於亡絕。先天已後,頻降絲綸,曾任宰相之家,並許收其淪滯。況臣伯祖往叨執政,無犯受誅,槁窆尚隔故鄉,後嗣遂編蠻服。臣不申號訴,義所難安。伏乞許臣伯祖還葬鄉里,其曾孫無忝放歸本貫。」疏奏,敕令奭歸葬,官造靈輿遞還。無忝後曆位潭州都督。

  ***

  渙弟澤,景雲中為右率府鎧曹參軍。先是,姚元之、宋璟知政事,奏請停中宗朝斜封官數千員。及元之等出為刺史,太平公主又特為之言,有敕總令復舊職。澤上疏諫曰:

  臣聞藥不毒,不可以蠲疾;詞不切,不可以補過。是以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積危殆之本。臣實愚樸,志懷剛勵,或聞政之不當,事之不直,常慷慨關心,夢寐懷憤。每願殉身以諫,伏死而爭。但利於社稷,有便於君上,雖蒙禍被難,殺身不悔也。竊見神龍以來,群邪作孽,法網不振,綱維大紊,實由內寵專命,外嬖擅權,因貴憑寵,賣官鬻爵。朱紫之榮,出於僕妾之口;賞罰之命,乖于章程之典。妃主之門,有同商賈;舉選之署,實均闤闠。屠販之子,悉由邪而忝官;黜斥之人,鹹因奸而冒進。天下為亂,社稷幾危,賴陛下聰明神武,拯其將墜。此陛下耳目之所親擊,固可永為炯誡者也。臣聞作法於理,猶恐其亂,作法於亂,誰能救之?只如斜封授官,皆是僕妾汲引,迷謬先帝,昧目前朝,豈是孝和情之所憐,心之所愛?陛下初即位時,納姚元之、宋璟之計,所以鹹令黜之。頃日已來,又令敘之。將謂為斜封之人不忍棄也,以為先帝之意不可違也?若斜封之人不忍棄也,是韋月將、燕欽融之流亦不可褒贈也,李多祚、鄭克義之徒亦不可清雪也。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獨能忍於彼?使善惡不定,反覆相攻,使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為邪者獲利,為正者銜冤,奈何導人以為非,勸人以為僻?將何以懲風俗,將何以止奸邪?今海內咸稱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輩,將有誤于陛下矣。謗議盈耳,諮嗟滿衢,故語曰:「姚、宋為相,邪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邪。」《書》曰:「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反無側,王道正直。」臣恐因循,流近致遠,積小為大,累微起高。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又賞罰之典,紀綱不謬,天秩有禮,君爵有功,不可因怒以妄罰,不可因喜以妄賞。伏見尚醫奉禦彭君慶,以邪巫小道,超授三品,奈何輕用名器,加非其才?昔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今聖朝私愛,賞及憸人。董狐不亡,豈有所隱?臣聞賞一人而千萬人悅者賞之,罰一人而千萬人勸者罰之。臣雖未睹聖朝之妄罰,已睹聖朝之妄賞矣,《書》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臣恐近習之人為其先容,有謬于陛下也。惟陛下熟思而察之。雖往者不可諫,而來者猶可追。願杜請謁之路,塞恩幸之門,鑒誡前非,無累後悔。申畫一之法,明不二之刑,不詢之謀勿庸,無稽之言勿應,則天下之化,人無間焉,日新之德,天鑒不遠。

  澤後參選,會有敕令選人上書陳事,將加收擢,澤又上書曰:

  頃者韋氏險詖,奸臣同惡。賞罰紊弛,綱紀紛綸,政以賄成,官因寵進,言正者獲戾,行殊者見疑,海內寒心,實將莫救。賴神明佑德,宗廟降靈,天討有罪,人用不保,陛下睿謀神聖,勇智聰明,安宗廟于已危,拯黎庶於將溺。今尨眉鮐背,歡欣踴躍,望聖朝之撫輯,聽聖朝之德音。今陛下蠲煩省徭,法明德舉,萬邦愷樂,室家胥慶。臣又聞危者保其存也,亂者有其理也。伏惟陛下安不忘危,理不忘亂,存不忘亡,則克享天心,國家長保矣。《詩》曰:「罔不有初,鮮克有終。」伏惟陛下慎厥終,修其初,非禮勿視,非禮勿動。《書》曰:「惟德罔小,萬邦惟慶,惟不德罔大,墜厥宗。」甚可畏也,甚可懼也,伏惟陛下慎之哉!夫驕奢起於親貴,綱紀亂於寵倖。願陛下禁之于親貴,則天下隨風矣;制之於寵倖,則天下法明矣。《詩》曰:「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若親貴為之而不禁,寵倖撓之而見從,是政之不常,令之不一,則奸詐斯起,暴亂生焉。雖嚴刑峻制,朝施暮戮,而法不行矣。縱陛下親之愛之,莫若安之福之。寵祿之過,罪之漸也,非安之也;驕奢之淫,危之本也,非福之也。前事不忘,後之師也,伏願陛下精求俊哲,朝夕納誨。縱有逆於耳、謬於心者,無速之罰,姑籌之以道,省於厥躬。雖木樸忌忤,願恕之以直,開諫諍之路也。或有順於耳、便於身者,無急之賞,當求諸非道,稽之典訓。其不協於德,必置之以法,用杜側媚之行也。有羞淫巧于陛下者,遽黜之,則淫巧息矣;有進忠讜于陛下者,遽賞之,則忠讜進矣。臣又聞生於富者驕,生於貴者傲。石碏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不納於邪,驕奢淫逸,所自邪也。」《書》曰:「罔淫於逸,罔游于樂。」穆王有命,「實賴前後左右有位之士,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今儲宮肇建,王府初啟,至於僚友,必惟妙擇。今驕奢之後,流波未變;慢游之樂,餘風或存。夫小人幸臣,易合於意;奇伎淫巧,多適於心。臣恐狎於非德,茲為愈怠。《書》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其惟吉士。僕臣正,厥後克正;僕臣諛,厥後自聖。」伏願采溫良博聞之士,恭儉忠鯁之人,任以東宮及諸王府官,仍請東宮量署拾遺補闕之職。令朝夕講論,出入時從,授以訓誥,交修不迨。臣又聞馳騁畋獵,令人發狂。名教之中,自有樂地。承前貴戚,鮮克由禮。或打球擊鼓,比周伎術;或飛鷹奔犬,盤遊藪澤。此甚為不道,非進德修業之本也。《書》曰:「內作色荒,外作禽荒。」又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朋淫於家,用殄厥世。」伏惟陛下誕降謀訓,敦勤學業,示之以好惡,陳之以成敗,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圖之於未萌,慮之於未有,則福祿長享,與國並休矣。臣又聞富不與驕期而驕自至,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信矣斯語,明哉至誡!頃韋庶人、安樂公主、武延秀等可謂貴矣,可謂寵矣,權侔人主,威震天下。然怙侈滅德,神怒人棄。豈不謂愛之太極,富之太多,不節之以禮,不防之以法,終轉吉為凶,變福為禍。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自死。」不其然歟?《書》曰:「殷鑒不遠,在彼夏王。」今陛下何勸,豈非皇祖謀訓之則也?今陛下何懲,豈非孝和寵任之甚也?《禮》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可不慎哉!夫寵愛之心則不免,去其太甚,閑之禮節,適則可矣。今諸王、公主、駙馬,亦陛下之所親愛也。矯枉之道,在於厥初,鑒誡之義,其取不遠。使觀過務善,居寵思危,庶夙夜惟寅,聿修厥德。《經》曰:「在上不驕,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書》曰:「制于官刑,警於有位。敢有常舞于宮,酣歌于室,時謂巫風;敢有徇于貨色,常于游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德,比頑童,時謂亂風。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甚可畏也,甚可懼也!伏惟陛下必察而明之,必信而勸之。有奢僣驕怠者,削其祿封;樸素修業者,錫以紳服。以勖其非心,使其奉命,無使久而忽之,無使遠而墜之。臣聞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又曰:「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伏惟陛下慎之哉!前車之覆,實惟明證;先王之誡,可以終吉。若陛下奉伊尹之訓,崇傅說之命,不作無益,不啟私門,刑不差,賞不濫,則惟德是輔,惟人之懷,天祿永終,景福是集。儻陛下忘精一之德,開恩幸之門,爵賞有差,刑罰不當,則忠臣正士,亦不復談矣。

  睿宗覽而善之,令中書省重詳議,擢拜監察禦史。開元中,累遷太子右庶子。出為鄭州刺史,未行病卒,贈兵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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