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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傳(4)


  吉頊,洛州河南人也。身長七尺,陰毒敢言事。進士舉,累轉明堂尉。萬歲通天二年,有箕州刺史劉思禮,自雲學于張憬藏,善相,雲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應圖讖,有「兩角騏麟兒」之符命。頊告之,則天付武懿宗與頊對訊。懿宗與頊誘思禮,令廣引朝士,必全其命。思禮乃引鳳閣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孫元通、天官侍郎劉奇、石抱忠、鳳閣舍人王處、來庭、主簿柳璆、給事中周潘、涇州刺史王勔、監察禦史王助、司議郎路敬淳、司門員外郎劉慎之、右司員外郎宇文全志等三十六家,微有忤意者,必構之,楚毒百端,以成其獄。皆海內賢士名家,天下冤之,親故連累竄逐者千餘人。頊由是擢拜右肅政台中丞,日見恩遇。

  明年,突厥寇陷趙、定等州。則天召頊檢校相州刺史,以斷賊南侵之路。頊以素不習武為辭,則天曰:「賊勢將退,藉卿威名鎮遏耳。」

  初,太原有術士溫彬茂,高宗時老,臨死,封一狀謂其妻曰:「吾死後,年名垂拱,即詣闕獻之,慎勿開也。」垂拱初,其妻獻之。狀中預陳則天革命及突厥至趙、定之事,故則天知賊至趙州而退。頊初至州募人,略無應者。俄而詔以皇太子為元帥,應募者不可勝數。及賊退,頊入朝奏之,則天甚悅。

  聖曆二年臘月,遷天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時易之、昌宗諷則天置控鶴監官員,則天以易之為控鶴監。頊素與易之兄弟親善,遂引頊,以殿中少監田歸道、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員半千、夏官侍郎李迥秀,俱為控鶴內供奉,時議甚不悅。

  初,則天以頊幹辯有口才,偉儀質,堪委以心腹,故擢任之。及與武懿宗爭趙州功於殿中,懿宗短小俯僂,頊聲氣淩厲,下視懿宗,嘗不相假。則天以為:「卑我諸武於我前,其可倚與!」其年十月,以弟作偽官,貶琰川尉,後改安固尉。尋卒。

  初,中宗未立為皇太子時,易之、昌宗嘗密問頊自安之策。頊雲:「公兄弟承恩既深,非有大功於天下,則不全矣。今天下士庶,咸思李家,廬陵既在房州,相王又在幽閉,主上春秋既高,須有付託。武氏諸王,殊非屬意。明公若能從容請建立廬陵及相王,以副生人之望,豈止轉禍為福,必長享茅土之重矣!」易之然其言,遂承間奏請。則天知頊首謀,召而問之。頊曰:「廬陵王及相王,皆陛下之子,先帝顧托于陛下,當有主意,唯陛下裁之。」則天意乃定。頊既得罪,時無知者。睿宗即位,左右發明其事,乃下制曰:「故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吉頊,體識宏遠,風規久大。嘗以經緯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時王命中否,人謀未輯,首陳返政之議,克副祈天之基。永懷遺烈,寧忘厥效。可贈左禦史台大夫。」

  姚紹之,湖州武康人也。解褐典儀,累拜監察禦史。中宗朝,武三思恃庶人勢,駙馬都尉王同皎謀誅之。事泄,令紹之按問而誅同皎。紹之初按問同皎,張仲之、祖延慶謀衣袖中發調弩射三思,伺其便,未果。宋之遜以其外妹妻延慶,曰:「今日將行何事,而以妻為?」之遜固抑與延慶,且洽其心矣。之遜子曇密發之,乃敕右台大夫李承嘉與紹之按於新開門內。

  初,紹之將直盡其事。詔宰相李嶠等對問。諸相懼三思威權,但僶俛佯不問。仲之、延慶言曰:「宰相中有附會三思者。」嶠與承嘉耳言,複說誘紹之,其事乃變。遂密置人力十餘,命引仲之對問。至,即為紹之所擒,塞口反接,送獄中。紹之還,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大呼天者六七。謂紹之曰:「反賊,臂且折矣,命已輸汝,當訴爾於天帝!」因裂衫以束之,乃自誣反而遇誅。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廷側目。累遷左台侍御史。奉使江左,經汴州,辱錄事參軍魏傳弓。尋拜監察禦史。紹之後坐贓汙,詔傳弓按之,獲贓五千余貫以聞,當坐死。韋庶人妹保持之,遂黜放為嶺南瓊山尉。傳弓初按紹之,紹之在揚州,色動,謂長吏盧萬石曰:「頃辱傳弓,今為所按,紹之死矣!」逃入西京,為萬年尉擒之,擊折其足,因授南陵令員外置。開元十三年,累轉括州長史同正員,不預知州事,死。

  周利貞,神龍初為侍御史。附托權要,為桓彥範、敬暉等五王嫉之,出為嘉州司馬。時中書舍人崔湜與桓、敬善。武三思用事禁中,彥範憂之,托心腹于湜。湜反露其計于三思,為三思所中,盡流嶺南。湜勸盡殺之。以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利貞即湜之表兄,因舉為此行。利貞至,皆鴆殺之,因擢為左台禦史中丞。先天元年,為廣州都督。時湜為中書令,與僕射劉幽求不葉,陷幽求徙於嶺表,諷利貞殺之,為桂州都督王晙護之,逗留獲免。無何,玄宗正位,利貞與薛季昶、宋之問同賜死于桂州驛。

  王旭,太原祁人也。曾祖珪,貞觀初為侍中,尚永甯公主。旭解褐鴻州參軍,轉兗州兵曹。神龍元年正月,張柬之、桓彥范等誅張易之、昌宗兄弟,尊立孝和皇帝。其兄昌儀先貶乾封尉,旭斬之,齎其首,赴於東都。遷並州錄事參軍。唐隆元年,玄宗誅韋庶人等。並州長史周仁軌,韋氏之黨,有詔誅之。旭不覆敕,又斬其首,馳赴西京。

  開元二年,累遷左台侍御史。時光祿少卿盧崇道以崔湜妻父,貶于嶺外。逃歸,匿於東都,為仇家所發,詔旭究其獄。旭欲擅其威權,因捕崇道親黨數十人,皆極其楚毒,然後結成其罪。崇道及三子並杖死於都亭驛,門生親友皆決杖流貶。時得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與御史大夫李傑不葉,遞相糾訐,傑竟左遷衢州刺史。旭既得志,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

  五年,遷左司郎中,常帶侍御史。旭為吏嚴苛,左右無敢支梧,每銜命推劾,一見無不輸款者。時宋王憲府掾紀希虯兄任劍南縣令,被告有贓私,旭使至蜀鞫之。其妻美,旭威逼之,因奏決殺縣令,納贓數千萬。至六年,希虯遣奴詐為祗承人,受顧在台,事旭累月。旭賞之,召入宅中,委以腹心。其奴密記旭受饋遺囑托事,乃成數千貫,歸謁希虯。希虯銜泣見憲,敘以家冤。憲憫之,執其狀以奏,詔付台司劾之。贓私累巨萬,貶龍平尉,憤恚而死,甚為時人之所慶快。

  吉溫,天官侍郎頊弟琚之孽子也。譎詭能諂事人,游於中貴門,愛若親戚。性禁害,果於推劾。天寶初,為新豐丞。時太子文學薛嶷承恩幸,引溫入對。玄宗目之而謂嶷曰:「是一不良漢,朕不要也。」時蕭炅為河南尹,河南府有事,京台差溫推詰,事連炅,堅執不舍,賴炅與右相李林甫善,抑而免之。及溫選,炅已為京兆尹,一唱萬年尉,即就其官,人為危之。時驃騎高力士常止宿宮禁,或時出外第,炅必謁焉。溫先馳與力士言謔甚洽,握手呼行第,炅覷之歎伏。及他日,溫謁炅於府庭,遽布心腹曰:「他日不敢隳國家法,今日已後,洗心事公。」炅複與盡歡。

  會林甫與左相李適之、駙馬張垍不葉,適之兼兵部尚書,垍兄均為兵部侍郎,林甫遣人訐出兵部銓曹主簿事令史六十餘人偽濫事,圖覆其官長,詔出付京兆府與憲司對問。數日,竟不究其由。炅使溫劾之。溫于院中分囚於兩處,溫於後廳佯取兩重囚訊之,或杖或壓,痛苦之聲,所不忍聞。即雲:「若存性命,乞紙盡答。」

  令史輩素諳溫,各自誣伏罪,及溫引問,無敢違者。晷刻間事輯,驗囚無栲訊決罰處。常雲:「若遇知己,南山白額獸不足縛也。」會李林甫將起刑獄,除不附己者,乃引之於門,與羅希奭同鍛煉詔獄。

  五載,因中官納其外甥武敬一女為盛王琦妃,擢京兆府士曹。時林甫專謀不利於東儲,以左驍衛兵曹柳湜杜良娣妹婿,令溫推之。溫追著作郎王曾、前右司禦率府倉曹王修己、左武衛司戈盧甯、左威衛騎曹徐征同就台鞫,數日而獄成。勣等杖死,積屍於大理寺。

  六載,林甫又以戶部侍郎、兼禦史中丞楊慎矜違忤其旨,禦史中丞王鉷與慎矜親而嫉之,同構其事,雲:「蓄圖讖,以己是隋煬帝子孫,規于興複」,林甫又奏付溫鞫焉,慎矜下獄系之。使溫于東京收捕其兄少府少監慎余、弟洛陽令慎名,於汝州捕其門客史敬忠。敬忠頗有學,嘗與朝貴遊。蹉跎不進。與溫父琚情契甚密,溫孩孺時,敬忠嘗抱撫之。溫令河南丞姚開就擒之,鎖其頸,布袂蒙面以見溫。溫驅之於前,不交一言。欲及京,使典誘之雲:「楊慎矜今款招己成,鬚子一辨。若解人意,必活;忤之,必死。」敬忠回首曰:「七郎,乞一紙。」溫佯不與,見詞懇,乃于桑下令答,三紙辯皆符溫旨。喜曰:「丈人莫相怪!」遂徐下拜。及至溫湯,始鞫慎矜,以敬忠詞為證。及再搜其家,不得圖讖。林甫恐事泄,危之,乃使禦史盧鉉入搜。鉉乃袖讖書而入,於隱僻中詬而出曰:「逆賊牢藏秘記,今得之矣!」指于慎矜小妻韓珠團婢,見舉家惶懼,且行捶擊,誰敢忤焉!獄乃成,慎矜兄弟賜死。溫自是威振,衣冠不敢偶言。

  溫早以嚴毒聞,頻知詔獄,忍行枉濫,推事未訊問,已作奏狀,計贓數。及被引問,便懾懼,即隨意而書,無敢惜其生者。因不加栲擊,獄成矣。林甫深以溫為能,擢戶部郎中,常帶禦史。林甫雖倚以爪牙,溫又見安祿山受主恩,驃騎高力士居中用事,皆附會其間,結為兄弟。常謂祿山曰:「李右相雖觀察人事,親于三兄,必不以兄為宰相。溫雖被驅使,必不超擢。若三兄奏溫為相,即奏兄堪大任,擠出林甫,是兩人必為相矣。」祿山悅之。

  時祿山承恩無敵,驟言溫能,玄宗亦忘曩歲之語。十載,祿山加河東節度,因奏溫為河東節度副使,並知節度營田及管內採訪監察留後事。其載,又加兼雁門太守,仍知安邊郡鑄錢事,賜紫金魚袋。及丁所生憂,祿山又奏起複為本官。尋複奏為魏郡太守、兼侍御史。

  楊國忠入相,素與溫交通,追入為禦史中丞,仍充京畿、關內採訪處置使。溫于范陽辭,祿山令累路館驛作白紬帳以候之,又令男慶緒出界送,攏馬出驛數十步。及至西京,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十三載正月,祿山入朝,拜左僕射,充閑廄使。因奏加溫武部侍郎、兼禦史中丞,充閑廄、苑內、營田、五坊等副使。時楊國忠與祿山嫌隙已成,溫轉厚於祿山,國忠又忌之。其冬,河東太守韋陟入奏于華清宮,陟自謂失職,托于溫結歡於祿山,廣載河東土物饋于溫,又及權貴。國忠諷評事吳豸之使鄉人告之,召付中書門下,對法官鞫之,陟伏其狀,貶桂嶺尉,溫澧陽長史。溫判官員錫新興尉。

  明年,溫又坐贓七千匹及奪人口馬奸穢事發,貶端州高要尉。溫至嶺外,遷延不進,依于張博濟,止于始安郡。八月,遣大理司直蔣沇鞫之。溫死於獄中,博濟及始安太守羅希奭死於州門。

  初,溫之貶斥,玄宗在華清宮,謂朝臣曰:「吉溫是酷吏子侄,朕被人誑惑,用之至此。屢勸朕起刑獄以作威福,朕不受其言。今去矣,卿等皆可安枕也!」初,開元九年,有王鈞為洛陽尉。十八年,有嚴安之為河南丞。皆性毒虐,笞罰人畏其不死,皆杖訖不放起,須其腫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鈞與安之始眉目喜暢,故人吏懾懼。溫則售身權貴,噬螫衣冠,來頗異耳。溫九月死始興。十一月,祿山起兵作亂,人謂與溫報仇耳。祿山入洛陽城,即偽位。玄宗幸蜀後,祿山求得溫一子,才六七歲,授河南府參軍,給與財帛。

  初,溫之按楊慎矜,侍御史盧鉉同其事。鉉初為禦史,作韋堅判官。及堅為李林甫所嫉,鉉以堅款曲發于林甫,冀售其身。及按慎矜,鉉先與張瑄同台,情旨素厚,貴取媚於權臣,誣瑄與楊慎矜共解圖讖。持之,為驢駒板橛以成其獄。又為王鉷閑廄判官,鉷緣邢縡事朝堂被推,鉉證雲:「大夫將白帖索廄馬五百匹以助逆,我不與之。」鉷死在晷刻,鉉忍誣之,眾鹹怒恨焉。及被貶為廬江長史,在郡忽見瑄為祟,乃雲:「端公何得來乞命?不自由。」鉉須臾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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