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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蕡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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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蕡[fén],字去華,幽州昌平人,客梁、汴間。明《春秋》,能言古興亡事,沈健於謀,浩然有救世意。擢進士第。元和後,權綱馳遷,神策中尉王守澄負弑逆罪,更二帝不能討,天下憤之。文宗即位,思洗元和宿恥,將翦落支黨。方宦人握兵,橫制海內,號曰「北司」,凶醜朋挻,外脅群臣,內掣侮天子,蕡常痛疾。 太和二年,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帝引諸儒百余人於廷,策曰: 朕聞古先哲王之治也,玄默無為,端拱司契,陶氓心以居簡,凝日用於不宰,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德之所臻,敻乎其不可及已。三代令主,質文迭救,百氏滋熾,風流浸微,自漢以降,足言蓋寡。 朕顧唯昧道,祗荷丕構,奉若謨訓,不敢怠荒,任賢惕厲,宵衣旰食,詎追三五之遐軌,庶紹祖宗之鴻緒。而心有未達,行有未孚,由中及外,闕政斯廣。是以人不率化,氣或堙厄,災旱竟歲,播植愆時。國廩罕蓄,乏九年之儲;吏道多端,微三載之績。京師,諸夏之本也,將以觀治,而豪猾逾檢;太學,明教之源也,期於變風,而生徒惰業。列郡在乎頒條,而幹禁或未絕;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息。俗恬風靡,積訛成蠹。其擇官濟治也,聽人以言則枝葉難辨,禦下以法則恥格不形;其阜財發號也,生之寡而食之眾,煩於令而鮮於治。思所以究此繆盩,致之治平,茲心浩然,若涉淵冰。故前詔有司,博延群彥,佇啟宿懵,冀臻時雍。 子大夫皆識達古今,志在康濟,造廷待問,副朕虛懷,必當箴治之闕,辨政之疵,明綱條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革於前弊?何澤惠於下土?何脩而治古可近?何道而和氣克充?推之本源,著於條對。至若夷吾輕重之權,孰輔於治?嚴尤底定之策,孰葉于時?元凱之考課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務?惟此高抬貴手,擇乎中庸,斯在洽聞,朕將親覽。 蕡對曰: 臣誠不佞,有正國致君之術,無位而不得行;有犯顏敢諫之心,無路而不得達。懷憤鬱抑,思有時而發。常欲與庶人議於道、商賈謗於市,得通上聽,一悟主心,雖被襖言之罪無所悔。況逢陛下詢求過闕,諮訪嘉謀,制詔中外,舉直言極諫。臣辱斯舉,專承大問,敢不悉意以言?至於上所忌,時所禁,權幸所諱惡,有司所與奪,臣愚不識,伏惟陛下少加優容,不使聖時有讜言受戮者,天下之幸也。謹昧死以對: 伏以聖策有思古先之治,念玄默之化,將欲通天地以濟俗,和陰陽以煦物,見陛下慮道之深也。臣以為哲王之治,其則不遠,惟致之之道何如耳。伏以聖策有祗荷丕構而不敢荒寧,奉若謨訓而罔有怠忽,見陛下憂勞之至也。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絀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蹤三五,紹複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代之成敗。心有未達,以下情蔽而不得上通;行有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欲人之化,在脩己以先之;欲氣之和,在遂性以導之。救災旱在致精誠,廣播殖在視食力。國廩罕畜,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豪猾逾檢,繇中外之法殊;生徒惰業,繇學校之官廢;列郡幹禁,繇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伏以聖策有擇官濟治之心,阜財發號之歎,見陛下教化之本也。且進人以行,則枝葉安有難辨乎?防下以禮,則恥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眾,可罷斥惰遊;念令煩而治鮮,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安敢愛死?伏以聖策有求賢箴闕之言,審政辨疵之令,見陛下諮訪之勤也。遂小臣斥奸豪之志,則弊革於前;守陛下念康濟之心,則惠敷於下。邪正之道分,而治古可近;禮樂之方著,而和氣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權;嚴尤所陳,無最上之策;元凱之所先,不若唐堯考績;叔子之所務,不若虞舜舞幹。且非大德之中庸、上聖之高抬貴手,又何足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機、兆存亡之變者,臣請披肝膽為陛下別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謂「哲王之治,其則不遠」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始終不懈而已。謹按《春秋》:元者,氣之始也;春者,歲之元也。《春秋》以元加於歲,以春加于王,明王者當奉若天道,以謹其始也。又舉時以終歲,舉月以終時,《春秋》雖無事,必書首月以存時,明王者當承天之道,以謹其終也。王者動作終始必法於天者,以其運行不息也。陛下能謹其始,又能謹其終,懋而脩之,勤而行之,則執契而居簡,無為而不宰,廣立本之大業,崇建中之盛德,安有三代循環之弊,百偽滋熾之漸乎?臣故曰:「唯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謂「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絀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實以陛下憂勞之至也。臣聞不宜憂而憂者,國必衰;宜憂而不憂者,國必危。陛下不以國家存亡、社稷安危之策而降於清問,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與定大計耶?或萬機之勤有所未至也?不然,何宜憂而不憂乎?臣以為陛下所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四海將亂。此四者,國家已然之兆,故臣謂聖慮宜先及之。夫帝業艱難而成之,固不可容易而守之。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績,太宗定其業,玄宗繼其明,至於陛下,二百餘載,其間聖明相因,擾亂繼作,未有不用賢士、近正人而能興者。或一日不念,則顛覆大器,宗廟之恥,萬古為恨。臣謹按《春秋》,人君之道,在體元以居正。昔董仲舒為漢武帝言之略矣,有未盡者,臣得為陛下備論之。夫繼故必書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終必書所終之地,所以正其終也。故為君者,所發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春秋》:「閽弑吳子餘祭。」書其名,譏疏遠賢士,昵刑人,有不君之道。伏惟陛下思祖宗開國之勤,念《春秋》繼故之誡。明法度之端,則發正言,履正道;杜篡弑之漸,則居正位,近正人。遠刀鋸之殘,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顓其任,庶寮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外專陛下之命,內竊陛下之權,威懾朝廷,勢傾海內,群臣莫敢指其狀,天子不得制其心,禍稔蕭牆,奸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複生於今日,此宮闈將變也。臣謹按《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為先君不得正其終,則後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無正」也。今忠賢無腹心之寄,閽寺專廢立之權,陷先帝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況太子未立,郊祀未脩,將相之職不歸,名器之宜不定,此社稷將危也。臣謹按《春秋》:「王劄子殺召伯、毛伯。」《春秋》之義,兩下相殺不書。此書者,重其顓王命也。夫天之所授者在命,君之所存者在令。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專之者,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將傾也。臣謹按《春秋》,晉趙鞅以晉陽之兵叛入于晉,書其歸者,能逐君側之惡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陵夷,藩臣跋扈。有不達人臣大節,而首亂者將以安君為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在逐惡為義。則典刑不繇天子,征伐必自諸侯,此海內之將亂也。故樊噲排闥而雪涕,袁盎當車而抗辭,京房發憤以殞身,竇武不顧而畢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臣謹按《春秋》,晉狐射姑殺陽處父,書襄公殺之者,以其君漏言也。襄公不能固陰重之機,處父所以及殘賊之禍,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則下不敢盡意;上泄其事,則下不敢盡言。故《傳》有造膝詭辭之文,《易》有失身害成之戒。今公卿大臣,非不欲為陛下言之,慮陛下不能用也。忽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而不行,必嬰其禍;適足鉗直臣之口,而重奸臣之威。是以欲盡其言則有失身之懼,欲盡其意則有害成之憂,裴回鬱塞,以須陛下感悟,然後盡其啟沃。陛下何不聽朝之余,時禦便殿,召當世賢相老臣,訪持變扶危之謀,求定傾救亂之術,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陵迫脅之心,複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既不得治其前,當治於後;不得正其始,當正其終。則可以虔奉典謨,克承丕構,終任賢之效,無宵旰之憂矣。 臣前所謂「追蹤三五,紹複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時之成敗」者。臣聞堯、禹之為君而天下大治者,以能任九官、四嶽、十二牧,不失其舉,不貳其業,不侵其職,居官唯其能,左右唯其賢,元凱在下雖微而必舉,四凶在朝雖強而必誅,考其安危,明其取捨。至秦二世、漢元成,咸願措國如唐、虞,致身如堯、舜,而終敗亡者,以其不見安危之機,不知取捨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奸人,不親忠良,不遠讒佞也。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興,而景行於前;鑒秦、漢之所以亡,而戒懼於後。陛下無謂廟堂無賢相,庶官無賢士,今紀綱未絕,典刑猶在,人誰不欲致身為王臣,致時為升平?陛下何忽而不用邪?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賢,惡如四凶,詐如趙高,奸如恭、顯,陛下何憚而不去邪?神器固有歸,天命固有分,祖宗固有靈,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於強暴;漢之亡也,失於微弱。強暴則奸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則強臣竊權而震主。臣伏見敬宗不虞亡秦之禍,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軫亡漢之憂,以杜其漸,則祖宗之洪業可紹,三五之遐軌可追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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