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長慶集卷二十八　律詩

卷二十八　律詩

　　〔五言、七言，凡一百首。〕

　　▼洛陽春

　　洛陽陌上春長在，昔別今來二十年。
　　唯覓少年心不得，其餘萬事盡依然。

　　▼恨去年

　　老去猶躭酒，春來不著家。
　　去年來校晚，不見洛陽花。

　　▼早出晚歸

　　早起或因攜酒出，晚歸多是看花回。
　　若拋風景長閑坐，自問東京作底來。

　　▼魏王堤

　　花寒懶發鳥慵啼，信馬閑行到日西。
　　何處未春先有思，柳條無力魏王堤。

　　▼嘗黃醅新酎憶微之

　　世間好物黃醅酒，天下閒人白侍郎。
　　愛向卯時謀洽樂，亦曾酉日放粗狂。
　　醉來枕曲貧如富①，身後堆金有若亡。
　　元九計程殊未到，甕頭一盞共誰嘗。

　　〔①詩云：一醉日富。〕

　　▼勸行樂

　　少年信美何曾久，春到雖遲不再逢。
　　勸笑勝愁歌勝哭，請君莫道等頭空。

　　▼老慵

　　豈是交親向我疏，老慵自愛閉門居。
　　近來漸喜知聞斷，免惱嵇康索報書。

　　▼酬別微之〔臨都驛醉後作〕

　　灃頭峽口錢塘岸，三別都經二十年。
　　且喜筋骸俱徤在，勿嫌須鬢各皤然。
　　君歸北闕朝天帝，我住東京作地仙。
　　博望自來非棄置，承明重入莫拘牽。
　　醉收杯杓停燈語，寒展衾裯對枕眠。
　　猶被分司官系絆，送君不得過甘泉。

　　▼予與微之老而無子，發於言歎，著在詩篇。今年冬，各有一子，戲作二什，一以相賀，一以自嘲。

　　常憂到老都無子，何況新生又是兒。
　　陰德自然宜有慶①，皇天可得道無知。②
　　一園水竹今為主③，百卷文章更付誰。④
　　莫慮鵷雛無浴處，即應重入鳳凰池。

　　＊

　　五十八翁方有後，靜思堪喜亦堪嗟。
　　一珠甚少還慚蚌，八子雖多不羨鴉。
　　秋月晚生丹桂實，春風新長紫蘭芽。
　　持杯祝願無他語，慎勿愚頑似汝爺。

　　〔①於公陰德，其後蕃昌。〕
　　〔②皇天無知，伯道無兒。〕
　　〔③微之履信新居多水竹也。〕
　　〔④微之文集凡一百卷。〕

　　▼自問

　　年來私自問，何故不歸京。
　　佩玉腰無力，看花眼不明。
　　老慵難發遣，春病易滋生。
　　賴有彈琴女，時時聽一聲。

　　▼晚桃花

　　一樹紅桃亞拂池①，竹遮松蔭晚開時。
　　非因斜日無由見，不是閒人豈得知。
　　寒地生材遺校易，貧家養女嫁常遲。
　　春深欲落誰憐惜，白侍郎來折一枝。

　　〔①亞，低也。〕

　　▼夜調琴憶崔少卿

　　今夜調琴忽有情，欲彈惆悵憶崔卿。
　　何人解愛中徽上，秋思頭邊八九聲。

　　▼阿崔

　　謝病臥東都，羸然一老夫。
　　孤單同伯道，遲暮過商瞿。
　　豈料鬢成雪，方看掌弄珠。
　　已衰寧望有，雖晚亦勝無。
　　蘭入前春夢，桑懸昨日弧。
　　裡閭多慶賀，親戚共歡娛。
　　膩剃新胎髮，香繃小繡襦。
　　玉芽開手爪，酥顆點肌膚。
　　弓冶將傳汝，琴書勿墜吾。
　　未能知壽夭，何暇慮賢愚。
　　乳氣初離殼，啼聲漸變雛。
　　何時能反哺，供養白頭烏。

　　▼贈鄰里往還

　　問予何故獨安然，免被饑寒婚嫁牽。
　　骨肉都盧無十口，糧儲依約有三年。
　　但能抖擻人間事，便是逍遙地上仙。
　　唯恐往還相厭賤，南家飲酒北家眠。

　　▼王子晉廟

　　子晉廟前山月明，人聞往往夜吹笙。
　　鸞吟鳳唱聽無拍，多似霓裳散序聲。

　　▼晩起

　　起晩憐春暖，歸遲愛月明。
　　放慵長飽睡，聞徤且間行。
　　北闕停朝簿，西方入社名。
　　唯吟一句偈，無念是無生。

　　▼酬皇甫賓客

　　玄晏家風黃綺身，深居高臥養精神。
　　性慵無病常稱病，心足雖貧不道貧。
　　竹院君閒銷永日，花亭我醉送殘春。
　　自嫌詩酒猶多興，若比先生是俗人。

　　▼池上贈韋山人

　　新竹夾平流，新荷拂小舟。
　　眾皆嫌好拙，誰肯伴閒遊。
　　客為忙多去，僧因飯暫留。
　　獨憐韋處士，盡日共悠悠。

　　▼無夢

　　老眼花前暗，春衣雨後寒。
　　舊詩多忘卻，新酒且嘗看。
　　拙定於身穩，慵應趁伴難。
　　漸銷名利想，無夢到長安。

　　▼對小潭寄遠上人

　　小潭澄見底，閒客坐開襟。
　　借問不流水，何如無念心。
　　彼惟清且淺，此乃寂而深。
　　是義誰能答，明朝問道林。

　　▼閑吟二首

　　留司老賓客，春盡興如何。
　　官寺行香少，僧房寄宿多。
　　閒傾一盞酒，醉聽兩聲歌。
　　憶得陶潛語，羲皇無以過。

　　＊

　　閒遊來早晩，已得一周年。
　　嵩洛供雲水，朝廷乞俸錢。
　　長歌時獨酌，飽食後安眠。
　　聞道山榴發，明朝向玉泉。

　　▼獨遊玉泉寺〔三月三十日〕

　　雲樹玉泉寺，肩舁半日程。
　　更無人作伴，秪共酒同行。
　　新葉千萬影，殘鶯三兩聲。
　　閒遊竟未足，春盡有餘情。

　　▼晩出尋人不遇

　　籃輿不乘乘晚涼，相尋不遇亦無妨。
　　輕衣穩馬槐陰下，自要閑行一兩坊。

　　▼苦熱

　　頭痛汗盈巾，連宵複達晨。
　　不堪逢苦熱，猶賴是閒人。
　　朝客應煩倦，農夫更苦辛。
　　始慚當此日，得作自由身。

　　▼銷暑

　　何以銷煩暑，端居一院中。
　　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
　　熱散由心靜，涼生為室空。
　　此時身自得，難更與人同。

　　▼行香歸

　　出作行香客，歸如坐夏僧。
　　床前雙草屨，簷下一紗燈。
　　佩委腰無力，冠欹發不勝。
　　鸞台龍尾道，合盡少年登。

　　▼同王十七庶子、李六員外、鄭二侍禦同年四人游龍門，有感而作

　　一曲悲歌酒一樽，同年零落幾人存。
　　世如閱水應堪歎，名似浮雲豈足論。
　　各從祿仕休明代，共感平生知己恩。
　　今日與君重上處，龍門不是舊龍門。

　　▼池上小宴問程秀才

　　洛下園林好自知，江南景物暗相隨。
　　淨淘紅粒罯香飯，薄切紫鱗烹水葵。
　　雨滴篷聲青雀舫，浪揺花影白蓮池。
　　停杯一問蘇州客，何似吳松江上時。

　　▼橋亭卯飲

　　卯時偶飲齋時臥，林下高橋橋上亭。
　　松影過窗眠始覺，竹風吹面醉初醒。
　　就荷葉上包魚鮓，當石渠中浸酒瓶。
　　生計悠悠身兀兀，甘從妻喚作劉伶。

　　▼舟中夜坐

　　潭邊霽後多清景，橋下涼來足好風。
　　秋鶴一雙船一隻，夜深相伴月明中。

　　▼戲和微之答竇七行軍之作〔依本韻〕

　　旌鉞從櫜鞬，賓僚禮數全。
　　夔龍來要地，鵷鷺下遼天。
　　赭汗騎驕馬，青蛾舞醉仙。
　　合成江上作，散到洛中傳。
　　陋巷能無酒，貧池亦有船。
　　春裝秋未寄，謾道有閒錢。

　　▼閑忙

　　奔走朝行內，棲遲林墅間。
　　多因病後退，少及健時還。
　　斑白霜侵鬢，蒼黃日下山。
　　閑忙俱過日，忙校不如閑。

　　▼西風

　　西風來幾日，一葉已先飛。
　　新霽乘輕屐，初涼換熟衣。
　　淺渠銷慢水，疏竹漏斜暉。
　　薄暮青苔巷，家僮引鶴歸。

　　▼題西亭

　　多見朱門富貴人，林園未畢即無身。
　　我今幸作西亭主，已見池塘五度春。

　　▼觀遊魚

　　繞池閒步看魚游，正值兒童弄釣舟。
　　一種愛魚心各異，我來施食爾垂鉤。

　　▼看採蓮

　　小桃閒上小蓮船，半采紅蓮半白蓮。
　　不似江南惡風浪，芙蓉池在臥床前。

　　▼看采菱

　　菱池如鏡淨無波，白點花稀青角多。
　　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采菱歌。

　　▼夭老

　　早世身如風裡燭，暮年發似鏡中絲。
　　誰人斷得人間事，少夭堪傷老又悲。

　　▼秋池

　　洗浪清風透水霜，水邊閑坐一繩床。
　　眼塵心垢見皆盡，不是秋池是道場。

　　▼登天宮閣

　　午時乘興出，薄暮未能還。
　　高上煙中閣，平看雪後山。
　　委形群動裡，任性一生間。
　　洛下多閒客，其中我最閒。

　　▼新雪二首〔寄楊舍人〕

　　不思北省煙霄地，不憶南宮風月天。
　　唯憶靜恭楊閣老，小園新雪暖爐前。

　　＊

　　不思朱雀街東鼔，不憶青龍寺後鐘。
　　唯憶夜深新雪後，新昌臺上七株松。

　　▼日高臥

　　怕寒放懶日高臥，臨老誰言牽率身。
　　夾幕繞房深似洞，重裀襯枕暖於春。
　　小青衣動桃根起，嫩綠醅浮竹葉新。
　　未裹頭前傾一盞，何如沖雪趁朝人。

　　▼和微之任校書郎日過三鄉

　　三鄉過日君年幾，今日君年五十餘。
　　不獨年催身亦變，校書郎變作尚書。

　　▼和微之十七與君別及朧月花枝之詠

　　別時十七今頭白，惱亂君心三十年。
　　垂老休吟花月句，恐君更結後身緣。

　　▼和微之歎槿花

　　朝榮殊可惜，暮落實堪嗟。
　　若向花中比，猶應勝眼花。

　　▼思往喜今

　　憶除司馬向江州，及此凡經十五秋。
　　雖在簪裾從俗累，半尋山水是閒遊。
　　謫居終帶鄉關思，領郡猶分邦國憂。
　　爭似如今作賓客，都無一念到心頭。

　　▼題平泉薛家雪堆莊

　　怪石千年應自結，靈泉一帶是誰開。
　　蹙為宛轉青蛇項，噴作玲瓏白雪堆。
　　赤日旱天長看雨，玄陰臘月亦聞雷。
　　所嗟地去都門遠，不得肩舁每日來。

　　▼和微之道保生三日

　　相看鬢似絲，始作弄璋詩。
　　且有承家望，誰論得力時。
　　莫興三日歎，猶勝七年遲。①
　　我未能忘喜，君應不合悲。
　　嘉名稱道保，乞姓號崔兒。
　　但恐持相並，蒹葭瓊樹枝。

　　〔①子老微之七歲。〕

　　▼哭皇甫七郎中〔湜〕

　　志業過玄晏，詞華似禰衡。
　　多材非福祿，薄命是聰明。
　　不得人間壽，還留身後名。
　　涉江文一首，便可敵公卿。①

　　〔①持正奇文甚多，《涉江》一章尤著。〕

　　▼晩起

　　爛熳朝眠後，頻伸晩起時。
　　暖爐生火早，寒鏡裹頭遲。
　　融雪煎香茗，調酥煮乳糜。
　　慵饞還自哂，快活亦誰知。
　　酒性溫無毒，琴聲淡不悲。
　　榮公三樂外，仍弄小男兒。

　　▼疑夢二首

　　莫驚寵辱虛憂喜，莫計恩讎浪苦辛。
　　黃帝孔丘無處問，安知不是夢中身。

　　＊

　　鹿疑鄭相終難辨，蝶化莊生詎可知。
　　假使如今不是夢，能長於夢幾多時。

　　▼夜宴惜別

　　笙歌旖旎曲終頭，轉作離聲滿坐愁。
　　箏怨朱弦從此斷，燭啼紅淚為誰流。
　　夜長似歲歡宜盡，醉未如泥飲莫休。
　　何況雞鳴即須別，門前風雨冷修修。

　　▼歸來二周歲

　　歸來二周歲，二歲似須臾。
　　池藕重生葉，林鴉再引雛。
　　時豐實倉廩，春暖葺庖廚。
　　更作三年計，三年身健無。

　　▼吾土

　　身心安處為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
　　水竹花前謀活計，琴詩酒裡到家鄉。
　　榮先生老何妨樂，楚接輿歌未必狂。
　　不用將金買莊宅，城東無主是春光。

　　▼題岐王舊山池石壁

　　樹深藤老竹回環，石壁重重錦翠斑。
　　俗客看來猶解愛，忙人到此亦須閒。
　　況當霽景涼風後，如在千岩萬壑間。
　　黃綺更歸何處去，洛陽城內有商山。

　　▼病眼花

　　頭風目眩乘衰老，秪有增加豈有瘳。①
　　花發眼中猶足怪，柳生肘上亦須休。
　　大窠羅綺看才辨，小字文書見便愁。
　　必若不能分黑白，卻應無悔複無尤。

　　〔①傳云：有加而無瘳。〕

　　▼早飲醉中除河南尹敕到

　　雪擁衡門水滿池，溫爐卯後暖寒時。
　　綠醅新酎嘗初醉，黃紙除書到不知。
　　厚俸自來誠忝濫，老身欲起尚遲疑。
　　應須了卻丘中計，女嫁男婚三徑資。

　　▼除夜

　　病眼少眠非守歲，老心多感又臨春。
　　火銷燈盡天明後，便是平頭六十人。

　　▼府西池

　　柳無氣力枝先動，池有波紋冰盡開。
　　今日不知誰計會，春風春水一時來。

　　▼天津橋

　　津橋東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臉波春傍窈娘堤。
　　柳絲嫋嫋風繰出，草縷茸茸雨剪齊。
　　報道前驅少呼喝，恐驚黃鳥不成啼。

　　▼不准擬二首

　　籃輿騰騰一老夫，褐裘烏帽白髭須。
　　早衰饒病多蔬食，筋力消磨合有無。
　　不准擬身年六十，上山仍未要人扶。

　　§又

　　憶昔謫居炎瘴地，巴猿引哭虎隨行。
　　多於賈誼長沙苦①，小校潘安白髮生。
　　不准擬身年六十，遊春猶自有心情。

　　〔①予自左遷江峽，凡經七年。〕

　　▼府中夜賞

　　櫻桃廳院春偏好，石井欄堂夜更幽。
　　白粉牆頭花半出，緋紗燭下水平流。
　　閒留賓客嘗新酒，醉領笙歌上小舟。
　　舞袖飄颻棹容與，忽疑身是夢中游。

　　▼府西池北新葺水齋，即事招賓，偶題十六韻

　　繚繞府西面，潺湲池北頭。
　　鑿開明月峽，決破白蘋洲。
　　清淺漪瀾急，寅緣浦嶼幽。
　　直沖行徑斷，平入臥齋流。
　　石迭青棱玉，波翻白片鷗。
　　噴時千點雨，澄處一泓油。
　　絕境應難別，同心豈易求。
　　少逢人愛玩，多是我淹留。
　　夾岸鋪長簟，當軒泊小舟。
　　枕前看鶴浴，床下見魚遊。
　　洞戶斜開扇，疏簾半上鉤。
　　紫浮萍泛泛，碧亞竹修修。
　　讀罷書仍展，棋終局未收。
　　午茶能散睡，卯酒善消愁。
　　簷雨晚初霽，窗風涼欲休。
　　誰能伴老尹，時複一閒遊。

　　▼哭崔兒

　　掌珠一顆兒三歲，鬢雪千莖父六旬。
　　豈料汝先為異物，常憂吾不見成人。
　　悲腸自斷非因劍，啼眼加昏不是塵。
　　懷抱又空天默默，依前重作鄧攸身。

　　▼初喪崔兒報微之晦叔

　　書報微之晦叔知，欲題崔字淚先垂。
　　世間此恨偏敦我①，天下何人不哭兒。
　　蟬老悲鳴拋蛻後，龍眠驚覺失珠時。
　　文章千帙官三品，身後傳誰庇蔭誰？

　　〔①敦音堆，見詩句。〕

　　▼府齋感懷酬夢得

　　〔時初喪崔兒，夢得以詩相安云：從此期君比瓊樹，一枝吹折一枝生。故有此落句以報之。〕

　　府伶呼喚爭先到，家醞提攜動輒隨。
　　合是人生開眼日，自當年老斂眉時。
　　丹砂煉作三銖土，玄發看成一把絲。
　　勞寄新詩遠安慰，不聞枯樹更生枝。

　　▼齋居

　　香火多相對，葷腥久不嘗。
　　黃蓍數匙粥，赤箭一甌湯。
　　厚俸將何用，閒居不可忘。
　　明年官滿後，擬買雪堆莊。

　　▼與諸道者同遊二室至九龍潭作

　　喜逢二室游仙子，厭作三川守土臣。
　　舉手摩挲潭上石，開襟抖擻府中塵。
　　他日終為獨往客，今朝未是自由身。
　　若言尹是嵩山主，三十六峰應笑人。

　　▼履道池上作

　　家池動作經旬別，松竹琴魚好在無。
　　樹暗小橋藏巧婦，渠荒新葉長慈姑。
　　不因車馬時時到，豈覺林園日日蕪。
　　猶喜春深公事少，每來花下得踟躕。

　　▼六十拜河南尹

　　六十河南尹，前途足可知。
　　老應無處避，病不與人期。
　　幸遇芳菲日，猶當強健時。
　　萬金何假藉，一盞莫推辭。
　　流水光陰急，浮雲富貴遲。
　　人間若無酒，盡合鬢成絲。

　　▼重修府西水亭院

　　因下疏為沼，隨高築作台。
　　龍門分水入，金穀取花栽。
　　繞岸行初匝，憑軒立未回。
　　園西有池位，留與後人開。

　　▼與諸公同出城觀稼

　　老尹醉醺醺，來隨年少群。
　　不憂頭似雪，但喜稼如雲。
　　歲望千箱積，秋憐五榖分。
　　何人知帝力，堯舜正為君。

　　▼水堂醉臥問杜三十一

　　問君洛下住多年，何處春流最可憐。
　　為問魏王堤岸下，何如同德寺門前。
　　無妨水色堪間玩，不得泉聲伴醉眠。
　　那似此堂簾幕底，連明連夜碧潺湲。

　　▼歲暮言懷

　　職與才相背，心將口自言。
　　磨鉛教切玉，驅鶴遣乘軒。
　　只合居岩窟，何因入府門。
　　年終若無替，轉恐負君恩。

　　▼座中戲呈諸少年

　　衰容禁得無多酒，秋鬢新添幾許霜。
　　縱有風情應淡薄，假如老徤莫誇張。
　　興來吟詠從成癖，飲後酣歌少放狂。
　　不為倚官兼挾勢，因何入得少年場。

　　▼雪後早過天津橋，偶呈諸客

　　官橋晴雪曉峩峩，老尹行吟獨一過。
　　紫綬相輝應不惡，白須同色複如何。
　　悠揚短景凋年急，牢落衰情感事多。
　　猶賴洛中饒醉客，時時呢我喚笙歌。

　　▼新制綾襖成感而有詠

　　水波文襖造新成，綾軟綿勻溫複輕。
　　晨興好擁向陽坐，晚出宜披蹋雪行。
　　鶴氅毳疏無實事，木棉花冷得虛名。
　　宴安往往歡侵夜，臥穩昏昏睡到明。
　　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
　　心中為念農桑苦，耳裡時聞饑凍聲。
　　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陽城。

　　▼早春雪後贈洛陽李長官、長水鄭明府二同年

　　獻歲晴和風景新，銅駝街郭暖無塵。
　　府亭共賀三川雪，縣道分行百里春。
　　朱紱洛陽官位屈，青袍長水俸錢貧。
　　有何功德紆金紫，若比同年是幸人。

　　▼醉吟

　　醉來忘渇複忘饑，冠帶形骸杳若遺。
　　耳底齋鐘初過後，心頭卯酒未消時。
　　臨風朗詠從人聽，看雪閑行任馬遲。
　　應被眾疑公事慢，承前府尹不吟詩。

　　▼府酒五絕

　　§變法

　　自慚到府來周歲，惠愛威棱一事無。
　　唯是改張官酒法，漸從濁水作醍醐。

　　§招客

　　日午微風且暮寒，春風冷峭雪乾殘。
　　碧氈帳下紅爐畔，試為來嘗一盞看。

　　§辨味

　　甘露太甜非正味，醴泉雖潔不芳馨。
　　杯中此物何人別，柔旨之中有典刑。

　　§自勸

　　憶昔羈貧應舉年，脫衣典酒麴江邊。
　　十千一鬥猶賒飲，何況官供不著錢。

　　§諭妓

　　燭淚夜粘桃葉袖，酒痕春污石榴裙。
　　莫辭辛苦供歡宴，老後思量悔煞君。

　　▼晚歸早出

　　筋力年年減，風光日日新。
　　退衙歸逼夜，拜表出侵晨。
　　何處台無月，誰家池不春。
　　莫言無勝地，自是少聞人。
　　坐厭推囚案，行嫌引馬塵。
　　幾時辭府印，卻作自由身。

　　▼南龍興寺殘雪

　　南龍興寺春晴後，緩步徐吟繞四廊。
　　老趁風花應不稱，閒尋松雪正相當。
　　吏人引從多乘輿，賓客逢迎少下堂。
　　不擬人間更求事，些些疏懶亦何妨。

　　▼天宮閣早春

　　天宮高閣上何頻，每上令人耳目新。
　　前日晚登緣看雪，今朝晴望為迎春。
　　林鶯何處吟箏柱，牆柳誰家曬曲塵。
　　可惜三川虛作主，風光不屬白頭人。

　　▼履道居三首

　　莫嫌地窄林亭小，莫厭家貧活計微。
　　大有高門鎖寬宅，主人到老不曾歸。

　　＊

　　東裡素帷猶未徹，南鄰丹旐又新懸。
　　衡門蝸舍自慚愧，收得身來已五年。

　　＊

　　世事平分眾所知，何嘗苦樂不相隨。
　　唯餘躭酒狂歌客，只有樂時無苦時。

　　▼和夢得冬日晨興

　　漏傳初五點，雞報第三聲。
　　帳下從容起，窗間曨聰明。
　　照書燈未滅，暖酒火重生。
　　理曲弦歌動，先聞唱渭城。

　　▼雪夜對酒招客

　　帳小青氈暖，杯香緣蟻新。
　　醉憐今夜月，歡憶去年人。
　　暗落燈花燼，閒生草座塵。
　　殷勤報弦管，明日有嘉賓。

　　▼贈晦叔憶夢得

　　自別崔公四五秋，因何臨老轉風流。
　　歸來不說秦中事，歇定唯謀洛下游。
　　酒面浮花應是喜，歌眉斂黛不關愁。
　　得君更有無厭意，猶恨樽前欠老劉。

　　▼醉後重贈晦叔

　　老伴知君少，歡情向我偏。
　　無論疏與數，相見輒欣然。
　　各以詩成癖，俱因酒得仙。
　　笑回青眼語，醉並白頭眠。
　　豈是今投分，多疑宿結緣。
　　人間更何事，攜手送衰年。

　　▼睡覺

　　星河耿耿漏綿綿，月暗燈微欲曙天。
　　轉枕頻伸書帳下，披裘箕踞火爐前。
　　老眠早覺常殘夜，病力先衰不待年。
　　五欲已銷諸念息，世間無境可勾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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