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苞 > 方望溪先生全集 | 上頁 下頁
李學裕墓誌銘


  安徽布政使李公墓誌銘

  乾隆十年六月朔,餘臥病北山,閉關而外鍵之。安徽布政使李公屏騶從過餘,謂門者曰:「即虛館,必啟鑰奓戶而入,曰:『吾固知先生避客之深也。吾自獲見於先生,始知所以為人之道。備官中外幾二十年,自省尚無負于君國,無慚於吏民,皆先生之教也。所懼民隱壅蔽,有過而不自知。今荷聖恩,位邦伯,而適在先生之鄉,故甫入城,未受印篆,而願聞緖論,望先生知無不言』。」越三日,而余遘危疾,不辨人事者浹月。及杪秋少蘇,醫者曰:「子無他,昨視方伯李公,心脈已枯,恐無可久之道。」余瞿然,急通問,複書曰:「某陳臬于蘇幾三載,即笞杖必設身以求其情。積勞傷氣,又胃痛,醫人投藥物過猛,故一發不可支。如有瘳,即敬以聞。」未十日,則其子以棺斂事來諏,且乞銘矣。公所生三子皆幼,其弟之子承嗣者,雖少長從宦游,而方從師務帖括,外事無聞焉。幕中皆新知,故狀所述,惟曆官及蒙恩遇而政跡無敘列者,銘辭難舉。雖然,義不可卻也。

  公洛陽人,雍正五年進士,選庶吉士,不介而造餘,形貌偉然,所為詩及書法皆拔俗。時余掌武英殿修書事,因奏請共編纂。見公小心畏義,好賢樂善,出於至誠,勖之曰:「子公輔之器也,貴仕不足道,能如鄉先輩劉洛陽更進之為本朝湯睢州,乃無愧於為人。」公竦然。及散館,授檢討。九年,改山東道禦史。十年,巡察直隸順、廣、大三府。十一年,監會試內簾,巡視西城,轉兵科給事中,稽察倉場,充武會試同考。十二年,奉使策封安南,賜正一品服。十三年,授刑科掌印給事中,轉四川建昌道按察司副使。公出在外,歲時必通書。余見其地士大夫啇旅,必詢公操行及所注措,故知公為深,而欲籍之,則事實不能詳也。其巡三郡,官吏凜凜,雖大府亦嚴憚焉。在建昌,自打箭爐至西藏,民獠威懷,治行甲兩川。金川諸土司相仇殺,公會諸將巡視開諭,皆駢首革心。

  乾隆四年,大計卓異。五年,引見,天顏甚喜,賜蟒服回任俟後命。七年,調江蘇糧道;弊絕民憙。會淮、揚水災,制軍德公、撫軍陳公於要地多委公拯濟。其冬,遷江蘇按察使,明允無留獄。富商大豪奸私暴露,欲巧法彌縫;即私計曰:「惟法司、大府三關無道可通,柰何!」其遷藩司,蘇人皆曰:「吾民薄祜。雅太守遷閩嶺,李公複移調,誰其嗣之?」不謂公之不數月而奄忽也。公處心平恕,終日溫溫而不可強以非義。屬吏、幕友于簿書或舛誤,未嘗動聲色,惟默思所以正之。而官中蠹胥,時因事懲革,眾心感服,而不知其所由然。痛少失怙,始舉於鄉,而太夫人即世,愛弟學峻如一身;甫踰三十,連喪耦,即以弟子煥為己子。

  公始見餘,執後進禮,余入翰林後公。故事,禮辭當卑遜,而公終以後進自處。及蒞安徽,通書忽用師弟子之稱,餘固辭,公曰:「先生每以睢州勖我,睢州既為監司,始受業于夏峰,某獨不可繼武乎?」余告以自明萬曆末,征君即為海內儒宗,而睢州乃鄉之後進也。今公為邦伯,而余以薄劣為部人,敢以征君自處哉?而公終不易稱。即此一節,非誠以古人為准的,而能如是乎?惜乎余之所望於公者,始少見其端倪,聖天子累日積久,以灼見其賢,而不獲竟其用也。然數年來,餘夙所心許,如江西熊梅亭、濟甯黃訓昭、安溪李立侯,皆以壯年受知於聖主,始列九卿,而倏如影滅,則又不若封疆大吏尚有實德之及民也。然則有心者當為國惜,為民悲,而公則差可以無恨矣。

  公卒於乾隆十年十月望後五日,享年五十有五。祖諱士傑,父諱本質,乾隆元年誥贈如公官。祖妣楊氏、尚氏,妣曹氏,俱贈恭人。

  公諱學裕,字餘三。元配劉氏,繼室尚氏,以貤封未受錫命。子四人:長煥,學峻次子,乾隆甲子舉人;次照,側室張氏出;次燕;次焜,繼室呂氏出。前夫人並葬洛陽城東十裡鋪某原。公以某年某月某日卜兆於某岡某原。銘曰:

  曰仁曰恭,宜得其壽。
  德載於民,其聲遠聞,而施則不究。
  俛焉日有孜孜,道固宜然。
  其淹其速,則惟命之自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