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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韓慕廬學士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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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昌黎韓子有言:「莫為之前,雖美弗揚;莫為之後,雖盛不傳。」士之取名致官,有所希於當世者,莫不挾此以要于王公大人,王公大人不得己而強應之。前與後兩非其人,而交相蒙以苟為名,或跡勤而意不屬,或交合而道無可稱,苞竊恥之。往者壬申與同邑錢先生飲光道遇楚江,言閣下有書,極贊苞所為文,苞心識焉。 昔歲客游京師,適會閣下敦召至闕,逡巡踰年,未嘗敢以足跡接乎階墀。閣下以大雅之業,剗刮俗學,振起吳會之間。數十年以來,絕徼荒陬,被儒服者,莫不挾冊諮嗟,望若雲漢。其在京師,布衣羈旅之士,尤欲得一言之譽,矜而誦之,以自張於朋齒。獨苞與閣下未見而相知,積數年之久,幸而合併於一地,其勢可以相通,而猶逡巡於一見者,蓋自懼所學之無成,而無以厭屬乎好我者之意也。其後宋子潛虛為言,閣下辱問至於再三,不獲已,以其未成之業質於左右。而閣下乃深進之,以謂「深山窮谷,尚有能者,掩匿潛藏而無所窺尋,其聲跡或未可知,至於耳目所及,無能敵者。」苞聞之,怵然不克於心。夫天下賢人君子,而于我有溢美之言,雖或有所試以知其將然,而既以重遠之事屬我,則在我懼其不堪,而其人亦將恤焉憂我之無成。 苞自童稚,未嘗從党塾之師,父兄命誦經書,承學治古文。及年十四五,家累漸迫,衣食不足以相通,欲收召生徒,賴其資用以給朝夕,然後學為時文。非其所習,強而為之,其意義體制,與科舉之士守為法程者,形貌至不相似。用是召謗於同進,屢憎於有司,點頓侘傺,直至於今。而幼所治古文之學,日亡月削,寖以無成。《語》曰:物之至者不兩能。三數百年以來,古文之學弛廢陵夷而不振者,皆由科舉之士力分功淺,末由窮其塗徑也。而時文之行,必附甲乙科第而後傳終始。有明之代,赫然暴見而大行者,僅十數人,而此十數人者,皆舉甲乙、曆科第者也。其間一二山谷憔悴之士,窮思畢精,或以此見推於其徒,發名於數十年之間,而若存若亡,侵尋沈沒,以歸於盡。蓋由其用無所施於他事,非舉甲乙、曆科第科舉之士,常棄而不收,不能自張于其時,安能有所傳於其後邪? 夫時文之學,欲其可以傳世而行後,其艱難孤危,不異於古文。及于既成,而苟不為時所收,則徒厲其心,而卒歸於漫滅,可不惜哉!若苞之為文,其不篤于時以自困躓,效已見於前事矣。常欲決然舍去,自放于山林,不復應有司之舉,以一其耳目心思於幼所治古文之學,而家窮空,資求於人,使斯言一出,便為怪民。當時無所用其學,生徒不欲聞其言,雖欲為黨塾之師,鉤章斷句,以贍朝夕,且不可得,其不亦難乎?抑又有難者,誨人不倦,古之道足於己,而思以同其所得於人者也。若苞者,方當從師務學之不暇,而違心拂志以事此者,且十年餘。每當發書翻覆,生徒小大,更起問業,廢輟數四,不能終卷。講畫既畢,神志眊然衰竭,如物緘封,不可複出。日複如此,何由得見古人情狀? 苞有先世遺田百餘畝,在桐山之陽,歲無旱潦,可食家人之半。使更得相知有氣力者,少潤澤之,使其身寬然無求於人,便可屏百事,抱書窮山,以竟其所志。顧世有力者既不相知,而相知深者又力不足以振之,混混塵事中,億然若終身之虜,雖欲不為眾人以沒世,不可得也。私心所蓄,素不敢為世人道,偶然感發,不能自已,言非其量。惟閣下愛我之厚,進我之勤,當不以為狂惑。懇悃之私,不能宣備。苞頓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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