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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鄭州會師前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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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城中街市的不清潔,急要提倡掃除,以重衛生。此事得各方面贊成。俄顧問談及他們國內凡公益之事,無論男女老少人人參加,收效較多。我贊成他所說的,於是我和于右任先生亦都出馬。我們倆同抬垃圾筐,滿街清理。人家見我們如此,也都熱心地動手。這樣的大掃除曾舉行數次。我的希望是能將街上垃圾污穢搬入田中作肥料,化有害為有用,一舉兩得,並人人經常辦此。可是後來看見臭水溝和店鋪裡後院,依舊污穢堆積,並未因此而保持長久的清潔。這也許是我們計劃不周,辦法不好,也許是我國社會積習太深,不易革新的緣故。 長安被圍之時,軍民各界餓死的人太多,有的已埋,有的則仍停柩房中,或暴棺野外。乃與于先生商議,築一大墳,將暴露的棺柩悉行掩埋,共有二三千具。又將昔日第十師義地擴大範圍,將國民聯軍此回因守城及解圍而陣亡的官兵一一入土。同時開一盛大追悼會,宣傳打倒軍閥與帝國主義之事。以後每逢紀念日,即往祭祀;清明節我親率官兵上墳添土,以示生共患難死不相忘之義。又建一大碑,說明西安解圍的經過。本來還打算建座祠堂,曾在城外看定李先生祠的附近地基,價亦已講好,只以經濟拮据,軍事亦太緊張,終未得願。 有一位胡蘭生大夫,原在上海行醫,他是我的朋友浦化人牧師的老同學。在五原誓師的時候,醫藥方面過於缺乏,浦化人和我談及,說胡先生內外科都好,願自備盤纏並攜醫藥器物,到我們部隊中來隨軍服務。對此至仁至義之舉,我極表歡迎,當即電約。及至胡先生趕到包頭,不巧正碰上張作霖對韓複榘「送客」的時候。他人地生疏,躲無可躲,逃無可逃,結果把所攜醫學器具,完全丟光,長途步行,來到西安。因為勞頓過度,一到西安,即患傷寒病,熱度極高,鼻孔流血,臥在醫院中。我常常去探看他,每次總以鮮花相送,以表敬佩掛念之忱。胡先生真是一個偉大的醫生,他為獻身革命,效忠祖國,不惜破家蕩產,萬里繞道相投,不為名,不為利,定要和我們一塊兒來受罪。當其脫險到軍之初,猶力疾每日為官兵診病,及至病得沉重時候,日夜囈語,仍是掛念著官兵的傷病,這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現在已任中央軍醫署署長之職,當更能為國獻其所長了。 又從前曾為我參謀長的蔣鴻遇先生此時亦病在西安,住西北城角一蒙古喇嘛廟中養息。他在民元革命時,曾為雲南護國軍營長,速成三班學生。此次因乘火車在大同撞車,受了震動,自此患病,忽輕忽重,醫治無效。我于公務之餘,每星期去探視他兩三次,見面握手長談,極是親熱。蔣為人有骨氣,可稱國家大材,惜未能使其大大展施,想起來真是對不起他。 有張鳳翽者,民三時我過此,他正為陝西督軍,曾為陝西議員,是一位老革命黨。這回我到西安,特意訪請他出來,給以高等顧問名義,希望他可以為地方出些力。哪知他住了數日,即不辭而別(某日約同閱兵,找之已走),潛赴山西運城。我想定是受政客們的挑撥,以我們這裡為太左太紅,背地裡拿話恫嚇他,使他不安之故。以他一位革命家,我竭誠請他出來,而他竟如此溜走,使我無法向他解釋。 甘肅省黨部一面和當地的軍政互相摩擦,一方面他們自己內部亦互相水火,分出所謂胡派、汪派,左派、右派的名目,彼此掣肘搗亂,糾紛層出不窮。我在西安時,他們常來告狀,我唯有下工夫為之調處。把甲方請了來,談一回;又把乙方請來,談一回,總是勸他們消釋偏見,以大局為重。有的還以我的話為然,有的則當著面就和我辯駁起來,說什麼鬥爭到底決不妥協的話。我說對敵人應當鬥爭到底,不能妥協,對自己人為什麼不可以讓步?他們把原則完全用錯了,徒為意氣之爭,然而他們總不悔悟。 隨著軍事的進展,黨派的糾紛,已經普遍地從內部的醞釀,而日益表面化。當我離開西安之前,一日接到武漢方面來電,說他們發現西安共產黨部發出的宣言,問我是否知道此事。我並不知道西安有所謂共產黨省黨部,很覺得納罕。把省黨部的負責人請來問問,他們也不知道。在陝西省黨部中,劉伯堅是共產黨,于右任先生是國民黨,我也是個剛上跳板的國民黨。黨部裡面種種明爭暗鬥,我雖不明白其錯綜複雜的具體情形,但我知道顯然有此事的存在,而且我也知道像那樣鬧下去,將來必定會出大亂子,而影響整個的國民革命的完成。我方時時刻刻以此為憂。不久省黨部與所謂西安共產黨部,各發宣言,都說得亂七八糟。我一再地勸告,我說中央並沒有叫我們這樣做,若鬧出事來,該誰負責?我以為黨員的行動,應以中央的命令為準繩,中央無此命令,而輕舉妄動,自起糾紛,即無異替軍閥們做了工作。 一天,又聽到許多青年朋友大唱其《國際歌》。青年們到外國一趟,即將其所見聞的新奇東西搬回本國來,卻不問于中國是否適合。英美留學生搬了些瓷盆、瓷馬桶、鋼琴、沙發回來,蘇俄留學生搬不著這些物質的享用,即把《國際歌》之類搬來。我的顧問烏斯馬諾夫和我說道:「我是第三國際代表,我來中國,上面給我的命令是幫助中國完成國民革命。中國的國民革命,不是無產階級革命,不是階級鬥爭,亦與第三國際無關。」一再地要我查明事實真相,禁唱此類歌曲,免得對他起誤會。人家真正第三國際的代表對我們的革命是這樣的態度,而我們一知半解的青年,卻定要那個幹法,烏斯馬諾夫的話,我極其佩服。我將這番意思一再地告訴大家,但也無效。 在潼關會議的時候,忽然有人提出倒蔣的口號,同時街上也貼滿此種標語。最先提出這口號的是唐孟瀟先生的代表。此人曾在蘇聯東方大學讀書,口才頗佳。他長篇大論講演,言辭富於煽動力,許多朋友都從而附和。我總覺得不是味道。剛剛還是一致擁蔣,轉過臉來,就是倒蔣,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目前正是軍事緊急的時期,我們的唯一目標就是打倒軍閥,完成國民革命,所有力量,都當集中於此,不容分化。現在孫、張、吳、褚之類還保有著他們的實力。奉軍在平漢、隴海線張牙舞爪,急圖捲土重來。 我們的境況如此之困,反動勢力尚是如此強大,我們革命陣容內兢兢業業、團結一致,猶虞不足,豈容再有分裂?於是我和他們說:「我和蔣先生,不如你們和他的關係深,歷史久;但你們昨天還是擁護蔣總司令,今日忽又翻臉要打倒他,究竟是什麼道理?你們說出了道理,我也贊成,否則,你們打倒他去,我還是照常幹我的。」同時薛子良等也依照我的意思與劉伯堅等力爭。唐先生的那位代表看見我們態度如此,沒有再開口,不久就走了。 國共分家開始了,武漢方面的清黨運動也雷厲風行地展開了。這事波動到我們這邊,人人都感惶惑與不安。比如黃少谷,原是李大釗先生介紹來我處的,他就極力表明,說自己雖是李所介紹,但並不是共產黨,請我相信他云云。我就向大家宣告,軍中當聽主官的話,不可隨人做主,也不要輕聽謠言,自己擾亂自己。此事關係太大,萬不可輕舉妄動,我們必得明白了底細,而後再作區處。如此三翻四覆地說,人心才稍稍安定。 那時我正住在潼關,指揮前方軍事,並檢閱陸續開拔的部隊。一日在野外對部隊講話,我力說此時大家當精誠團結,萬不可自己搗亂云云。散後我即回文廟中批閱文電。此時我們總司令部中人員都在廟中另一邊聚會。一位青年在那裡講演,對我剛才野外講話的意思大發議論,有幾句話刺進我的耳朵,他說: 「我們是一致要求倒蔣。可是有一個人現在庇護他。在今天,庇護他的就是軍閥,就是反動……」 我慢慢走到那邊去,看見那位青年朋友大約十八九歲,不過初中畢業的程度,也是政治部中職員。他還繼續講他的,肆意詆毀,熱心和勇氣真是有的,他說: 「我們定要倒蔣,誰不贊成,誰就是反動;我們就連他一塊兒打倒!」 我忍不住地說道:「我已經一再地和大家講過,我們不要輕舉妄動、隨聲附和,等事情弄明白了,我們自有主張。你現在又說這些話做什麼?你要倒蔣,你倒你的去,我們還不到時候!」 那青年就激昂慷慨地和我頂起來,還滿口唱些:「自由」、「平等」的高調,說我不應當以自己的地位,來「專制」「高壓」云云。我以為軍中紀律必不可破壞,當即令人予以逮捕。後來劉伯堅等向我說好話,方把他釋放。這樣的青年兄弟,不知道什麼叫做軍隊的紀律,什麼叫革命的紀律,完全憑著血氣之勇和一知半解的知識,胡沖亂闖。真使我難過痛心。翌日在文廟外空場中舉行朝會,官兵以及全體政治工作人員都在場,我於講話時節著重於解釋所謂「平等」兩字的意思。我說: 「一個兵身高四尺,另一個兵高有五尺,是否應當截長補短,以求平等?(有些兵們不明白意思答曰「應當」!)騎兵騎馬,步兵步行,輜重兵還要擔馱東西,你說怎麼辦?是不是應該把馬賣了,一律步行,或是大家都該騎馬,以求平等?(兵們也答「對的」!)長官用腦,日夜策劃,士兵一到地方,即可休息,你說怎麼辦?是應該都用腦策劃,是應該都要休息?職責所司不同,團體必有紀律,革命不是作亂,不可以平等之類名詞挑撥感情,不然,什麼也不要想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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