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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觀察使第一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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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某言: 馬遞降到誥敕各一道,特授臣邠州管内觀察使,仍依前邠寧環慶路馬步軍都部署兼經略招討安撫等使。非常之命,既出於絲綸;未盡之誠,敢逃於斧鉞。臣(中謝)。 臣聞先王爵以尚德,禄以報功。諸侯之失德者降其爵,諸侯之有功者增其禄,此百代不易之典也。臣又聞貴貴者,爲其近於君也。漢遣御史繡衣持斧,出按二千石。唐御史之出,節度使以軍禮見,所以表朝廷之重也。學士丞郎出則居廉察刾史之任,入則復其位。自五代之亂,措置乖失,廉察刾史之位遂爲武官,學士丞郎一出爲之,謂之“換過”,入朝則不復其位。故士大夫寧甘薄禄而不樂換之者久矣。況今用兵之際,事繫安危,今日之命,理有利害。臣儻默默而受,一則失朝廷之重勢,二則減議論之風采,三則發將佐之怒,四則鼔軍旅之怨,五則取夷狄之輕,六則貽國家之患。 何以言之?臣與韓琦並命陝西,初爲經略安撫副使,次則分領秦、慶二州,兼本路都部署司兵馬公事,次則進秩爲本路都部署兼領經略安撫招討等使,皆以學士之職行都統之權。是用内朝近臣出臨戎閫,以節制諸將,孰不以朝廷之勢而望風禀律?臣輩亦以内朝之職,每睹詔令之下,或有非便,必極力議論,覆奏不已,期於必正,自以近臣,當彌縫其闕而無嫌矣。 今一旦落内朝之職而補外帥,前在左右丞、諸行侍郎、節度留後之上,今降於知制誥、待制之下,使居方榮、劉興之下列,以外官而行都統之權,此則失朝廷之重勢,一也。又既爲外帥,則今而後,朝廷詔令之出,或不便於軍中,或有害於邊事,豈敢區别是非,與朝廷抗論?自非近臣,無彌縫其闕之理,縱降詔丁寧,須令奏覆,而臣輩豈不鑒前代將帥驕亢之禍,存國家内外指蹤之體?此則減議論之風采,二也。臣又自至邊上,常責將佐“當圖實効,上報國家,勿樹虚聲,妄求恩奬。故得歲年以來,所奏邊効,稍稍得實,不至矯誣。臣方經制補葺,以救邊防之闕,而西賊猖熾,枝葉愈大。臣則一年之中,三換寵數,將何面目責諸將之實効?此則發將佐之怒,三也。 又臣聞自古將帥與士旅同其安樂,則可共其憂患,而爲國家之用。故士未飲而不敢言渴,士未食而不敢言饑。今邊兵請給,粗供樵爨醋鹽之費,食必粗糲,經逾歲年,不霑肉味。至有軍行之時,羸不勝甲,棄而埋之,負罪以逋,未能遠去,皆捕而斬之。臣雖痛而不忍,豈敢慢法?或有危逼,欲使此等之心同其憂患,爲國家之用,不亦難哉!”昔禄山之亂,河北三十餘城俱歸於賊者,非皆攻而下之,由衆心無恩。當未危之時,勉以從事,及既危之後,翻然改圖,劫長吏以應賊,皆此類也。臣每思之,則常寒心。古之方侯,獲其厚禄,養敢死之士,以備寇患。今之戰士,養有常廩,賞有常格。臣得千鍾之禄,千金之賜,豈敢私與死士哉?徒聚之於家,使彼目而銜之,以待其釁爾。臣恐此輩一日倉卒,乘怒而發,劫長吏以應賊,不能爲國家之用,而能爲國家之患矣。此則鼓軍旅之怨,四也。 又臣聞内列三公九卿,外分五侯九伯,所以安天下、威四夷也。臣自到邊上,其熟戸蕃部皆呼臣爲“龍圖老子”,至於賊界,亦傳而呼之,且不測其品位之高下也。今賊界沿邊小可首領,並僞署觀察、團練使之名,臣若受兹新命,使蕃部聞之,適足取夷狄之輕,五也。臣謂國家此舉,使四路首帥失朝廷之重勢,減議論之風采,發將佐之怒,鼓軍旅之怨,取夷狄之輕,由斯以往,必敗乃事,寧不貽國家之後患哉!此六者,臣上爲國體而辭之也。再念臣世專儒素,遭逢盛時,以文藝登科,陛下擢於秘舘,處之諫司,歷天章、龍圖之職,可謂清切矣。寒士至此,大逾本望。儒者報國,以言爲先。如臣曩者不能練事,効賈生慟哭長太息之說,黷于聖聰,以中外共棄,屢經貶放,亦已塞朝廷之薄責矣。 然今之狂士,效唐人肆言朝市,往往甚於臣者,而朝廷容之,直以臣於無事之秋,先爲之言,故天下指之爲狂矣。而臣自追其咎,未嘗怏怏,此搢紳之所諒也。前春延安之戰,主將不利,大挫國威,朝廷有“使愚使過”之議,遂及於臣。逮臣至于延安,竭心悉力,而處置之間不合朝廷之意,既廢復用,無所逃遁。臣顛沛十載,灰而又然者數四矣。臣自知孑孑惴惴,非將相之才,豈了大事?但國家急難之際,邊鄙乏人,臣以事君之心,雖知屢困,日勉一日,俟將帥得人,臣即引退丘園,詠歌太平,雖多難之夫,有全歸之樂,此臣之所期也。 臣粗守廉隅,朝廷豈有貪夫畜臣,落近職而增厚禄,將令長居邊鄙,永謝丘園,非臣之所期也。臣本有風眩之疾,聞命以來,心墮氣索,不知其涯。緣臣夙夜乃事,精爽已乏,量臣之力,豈堪武帥長爲荷戈之事乎?此臣下爲私心而辭之也。伏望體天法道欽文聰武聖神孝德皇帝陛下垂日月之明,發於獨斷,追還新恩,許存舊職,則是以内朝近臣經略邊事,節制諸將,其體重矣。而況儒臣武士,所習不同,所志亦異。臣輩不願去清列而就廉察之厚禄者,如方榮、劉興輩,必不願減厚禄以就學士之清列矣。如使四路之帥上失其勢,下撓其志,沮喪不樂,意衰神瘁,則事有隳墮,豈復能振謀發策,爲國家長城之倚哉?恐非陛下推委,使人人盡心之意也。一昨宰臣堅讓三公,雖已行之命,蒙陛下特俞其請。 臣今冒犯天威,爲國體而辭之者六,爲私心而辭之者一。苟不獲命,臣當繫身慶州之獄,自劾無功冒賞之咎,又劾違制不受之罪,以聽于朝廷。假使朝廷極怒,臣得死於君父之命,猶勝貪此厚禄,敗名速禍,死於寇亂之手。此臣之所以知其退而不知進也。惟天鑒處之。臣無任(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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