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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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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政事堂記 政事堂者,自武德已來,常于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故長孫無忌授司空,房玄齡起複授左僕射,魏征授太子太保,皆知門下省事。至高宗光宅元年,裴炎自侍中除中書令,執宰相筆,乃移政事堂於中書省。記曰: 政事堂者,君不可以枉道於天,反道於地,覆道於社稷,無道于黎元,此堂得以議之。臣不可悖道於君,逆道於人,黷道於貨,亂道于刑,克一方之命,變王者之制,此堂得以移之。兵不可以擅誅,權不可以擅施,貨不可以擅蓄,王澤不可以擅奪,君恩不可以擅間,私讎不可以擅報,公爵不可以擅私,此堂得以誅之。事不可以輕入重,罪不可以生入死,法不可以剝害於人,財不可以擅加於賦,情不可以委之於幸,亂不可以啟之於萌。伐紊不賞,削紊不封,聞荒不救,見饉不驚,逆諫自賢,違道傷古,此堂得以殺之。故曰:「廟堂之上,樽爼之前,有兵有刑,有挺有刃,有斧鉞,有酖毒,有夷族,有破家,登此堂者,得以行之。故伊尹放太甲之不嗣,周公逐管、蔡之不義,霍光去昌邑之亂,狄公正廬陵之位。自君弱臣強之後,宰相主生殺之柄,天子掩九重之耳,燮理化為權衡,論思變成機務。道變傾身,禍敗不可勝數。列國有傳,青史有名,可以為終身之誡,無罪記雲。」 ▼御史大夫壁記 君以文明照臨百官,官糾其邪,職有邦憲。由京師而端下國,王化所系,不惟威行。御史大夫其任也,用舍決於天心,得失震於人聽,舉直錯枉,果而不撓,則公卿屏氣,道路生風,率其屬以正於朝,「瞻我衣冠,不仁者遠。」苟異於是,為君子羞。政之雄雌,與德輕重,故名公在位,天下仰賴焉。秦官有御史大夫,在漢為三公,職副丞相。丞相闕則大夫遷,或名司空,或復舊號,史足征也。議大政必下丞相、禦史。其廷署,古曰「府」,近曰「台。」其衣冠章綬,品秩所視,載於甲令。 聖朝臣唐虞高尚之賢,內周漢不賓之俗,登人於五福,薦樂於《九歌》。帝德廣運而瑞草生,天威震動而神羊至,故柱石骨鯁之老更拜焉。距義寧至先天,登宰相者十二人,以本官叅政事者十三人,故相任者四人,藉威聲以陵徼外按戎律者八人。官或改稱大司憲台,或分為左右肅政,罷置不恒,從其宜也。 開元天寶中,刑措不用,元元休息。由是務簡益重,地清彌尊,在難其人,多舉勳德,至宰輔者四人,宰輔兼者一人,故相任者一人,兼節度者九人,異姓封王者二人。尊號加孝德之明年,樂成,公自尚書左丞兼文部遷,崇德也。昭融禮經,嗣續文雅,張仲孝友,山甫將明,風度可以師長人倫,動靜可以訓齊天下。喬岳鎮定,嘉量平均,心為百行之宗,體備四時之氣。《雅》有之曰:「文武吉甫,萬邦為憲。」樂成有焉。至若教行於無訟之前,慮辨於未萌之始,未萌而慮,則求煩不獲;無訟而教,則何用不臧?寬細瑕為大體,複故事為新政,小人畏法,君子夷心,無隱情於國家,無愧辭於神道,堂堂乎大雅之素也。初廳壁列先政之名,記而不敘,公以為艱難之選,將俟俊人。謂華嘗備屬僚,或知故實。授簡之恩至,屬詞之藝寡,無以允副非常之待,所報者直質而少文。 天寶十四載六月十五日記。 ▼禦史中丞壁記 皇帝受天明命,垂五十年,大道成俗,黎民於變,百官設而無事,三辟存而不論,振古未然也。猶以為成歲資於降霜,律人本於持憲,憲司之拜,尤核名實,王猷其遠乎!夫察風俗,平冤滯,踣邪佞,延俊賢,雲誰司之?職惟禦史。禦史亞長曰中丞,貳大夫以領其屬。士丐為伯游之佐,司馬乃令尹之偏,古之制也。 漢儀,大夫副丞相以備其闕,參惟國綱,鮮臨府事,故中丞專焉。意者殄凶人之豪,挾君子之道,各行其志,無所牽束,行止與大臣絕位,指顧則周行振聳,政體宜之。晉宋、元魏以還,無御史大夫,由是中丞威望愈尊,禮有加等,如火烈烈,如霜肅殺,不可犯也。屬時清無獄,朝尚寬政,行葦忠厚,王化根源。周室仁及草木,而愷悌流乎頌聲;漢文好黃老,而公卿恥言人過。舉盛德則儀刑著矣,焉用察察闕闕,以恟主人哉?欲以此道行於軍旅,故東西幕府皆兼大夫,余軍多假憲司之號,聖皇之志也。天寶中,君臣于道德之間,又新其化,以尚書左丞張公為大夫,太府少卿庾公為中丞,天下翕然,名教知勸。 大夫睦中丞也,羽翮得清風之助;中丞奉大夫也,律呂本黃鐘之宮。耆儒碩老,罕雲遇此,盛矣!公中和備體,沉潛經德,易直且武,溫文而清。遵王路以整多方,由夫身而貞百度,此外盡餘事也。古之制記者,先諸德而後諸事。至若命官之始,省複之代,名號冠緌之差,祿秩位員之數,辭尚體要,況皆知之。今不書,省文也。華昧學淺藝,承命維穀,群言之首,非所克堪。然故史也,勉以酬德。 天寶十四載九月十日記。 ▼著作郎壁記 化成天下,莫尚乎文。文之大司,是為國史,職在褒貶懲勸,區別昏明。故駉牧頌于魯侯,祈招諷于楚子,史官之任,有述作焉。蓋王者之元符,生人之極教也。昔沮諷倉頡,為黃帝史臣,文字以興,其來尚矣。若南正北正,建於顓頊;羲氏、和氏,命于唐堯。更虞、夏商,代序天地。周官宗伯之屬,有太史正歲年以序事,小史奠系代辨昭穆,內史受納訪以詔王聽理,外史達書名于四方。 前志所載,有左史記事,或箴王之闕,或司過於朝,所典不同,其納君於善一也。傳曰:「天子有日官,則史使史偏是也;諸侯有日禦,則禆灶、子韋是也。」倚相在楚,南史在齊,董狐在晉,邦司之直也。其事舉則三靈不慝,其政息則百度惟危,故先王貴之。至於漢廷,參用周禮。太史公既歿,其子遷緘金匱石室之文焉。降及東京,永平中,特詔班固著作東觀,繼其事者楊彪、蔡邕,由是太史但掌天文律曆而已。《小雅》寢周,聖人生魯,道尊而文武將墜,德至而天地不通。感于獲麟,歎於與蠟,爰制國典,丘明傳之。因曆象以正時元,假鬼神而討有罪。善人勸焉,滛人懼焉,百代之英,所由用也。 向若前代闕能文之史,曠記事之官,雖舜禹之烈無聞焉。有國有家,何以直道而行也。魏太和年,肇以著作名官,為中書屬。晉元康年,改隸秘書,朝服單衣介幘,始親職,必選名臣傳。曆宋齊梁陳,官品第六。元魏、高齊周隋,秩從五品。魏則王沉以侍中兼之,衛凱以尚書帶之。至於有晉,若史材之美,陳壽自佐郎遷;元舅之尊,庾亮以中書領。宋則徐爰、何承天,齊則沈約、裴子野,梁則陸雲、姚察,陳則顧野王、張正見,後魏則崔光、高允,北齊則邢子才、魏收,周則蘇亮、栁蚪,隋則虞綽、王邵,皆一朝名選也。貞觀初,詔梁文昭公、鄭文貞公統英儒盛才,修五代史。 天子親秉筆削,與《春秋》合符,巍巍乎史氏之光耀也。因是開館於內,別立史官,多以著作郎領帶其職,而舊司所掌,唯碑誌宗祝之文在焉。然以其能綜群言,且居百乘,出典下國,轉為郎官,經緯斯文,昭宣有政,或上遷秘書少監,或擢拜中書舍人,固不易其任也。天命元聖,降而為唐,唐之建官,罔非俊乂。若虞永興德函大雅,魏侍中才高王佐,鄭吏部絕韻鏘鳴,崔司業雄詞飛動,皆曆焉。 今上兼帝王之極功,摠文武之能事,思所以比崇軒皥,紹美唐虞,潤色乎大猷,發明乎皇道。問誰獻箴,則賓客崔氏;問誰執簡,則恒傳吳公。胡諭德遊刃詩騷,韋庶子貫珠今古。濟濟多士,時惟秉文。盛矣哉,同風乎雅頌也!名岳已遷,別封天柱;舊章不改,尚列周官。登陟蓬萊之峰,循環藏室之奧,從容簡貴,信君子保明弘道之司歟! 今大著作清河崔公名傑,天寶三載自秘書郎拜。閱天祿之圖書,踐人文之苑囿,澡身於三德,研慮於《六經》。執謙而光,好善能擇。惠風吟于秀水,朗月鏡于安流。代為元臣,家曰「茂緒。」壯宮室者,必鄧林之條幹乎?以儒雅之姿,從班蔡之後,揮綽令譽,達於清朝,則百祿隨之,曷其有極矣。先是命官之記,不列于齊,以華職忝末班,與聞前志,拜命之辱,敢敘官之守雲。 時天寶七載二月辛亥記。 ▼壽州刺史壁記 《禹貢》:「淮海惟揚州,彭蠡三江在焉。」漢文帝封淮南王長子安為王,都壽春,即此州也。兩漢揚州刺史治于此州,墠壇猶在。後魏盧潛為揚州,亦鎮於茲。潛有惠政,時人比之羊祜。厥後州境或南或北,隨人推遷。國朝一家天下,華夷如一,壽春郡在淮南,隸揚州,其風俗山川,可得而知也。某年,以兼侍御史揚州司馬獨孤問俗為壽州刺史。公有德政,理外如內,易不遺物,周不害通,忠孝簡於王室,亷平聞於天下,剛克以順,柔謹而肅。公理州三年,遷禦史中丞,鎮江夏。工部郎中楚中張緯之代公為州牧,某部郎中韋延安代張典此州,僉有政聞,故書其事,以慰楚人之心。 ▼京兆府員外參軍壁記 東漢中平以來,王室多難,元臣統戎,括郡才而不遺,征眾慮而從善,故公府置參軍事。雖位高八命,權重三軍,苟好謀而成,亦參於幕下。迄于魏氏,沿漢舊章。洎有晉將殄于全吳,石苞責禮于孫楚,由是府朝致敬,稍用下寮。逮南北分於帝郊,華夷寖于王澤,而此官之選,益以眾矣。及隋平江嶺,唐有天下,聖人貴因循而重改作,思豫備而戒不虞,故因其名而降之秩,則殷周之損益可知也。至若兩京垂戎于四方,府吏同體于郎署,非夫公卿盛德之胤,才望當仁之流,不可膺其任。今王國多士,賢能歲益,職員之外,猶以命之。取類乎律呂起于黃鐘,滄浪發於清漢,人皆以為美也。 趙郡李諲,碣石峰巒,藂台楨幹。嬰年聞禮,敬睦傳於家庭;綺歲入官,名節動于寮友。敏以經德,清而達和,自懷濟眾人之心,仍有封侯之骨。嘉魚在藻,良馬食苗。如其人,有其位,干雲萌於甲拆,貫革兆于機張。且曰「清階」,因之故事,則鐘繇、李胤、魏舒、王尊事炳於前代;韋僕射、李大夫、陸少保、杜尚書功宣于盛朝。叔父侍郎發跡于河南,黃門顧公漸羽於京兆。驥子躡乘黃之皁,鵷雛入威鳳之巢,榮縻九霄,縱遊千里,其可必也。 夫其職諧易簡,道在中和,高步同於列仙,彈冠預於朝會。若乃簿書堆案,則譽發彀中;醪醴蒲壺,亦名高方外。動靜皆適,剛柔兩持。是以為從事者,所貴師古之事,車服盤盂,畢聞旌記,用垂後代,飾布德音。況朝之命官,闕而不載,以華聞于舊史,請以直書。故略具所知,疑殆頗闕雲爾。 ▼河南府參軍壁記 文與武,邦之大司,參以彌綸而果於折中,軍以厲禁而闕其暴蔑。彌綸之謂文,厲禁之謂武,居一稱而兼二義,參軍有焉。漢車騎將軍張溫行司空,專征關右,始征幽州刺史陶謙參軍事,由是上將之府,以為常儀。 魏驃騎將軍石苞鎮揚州,晉文王命孫楚參苞軍事,賓主降禮,始于孫、石。時方用武,則軍師之謀主;天下乂安,則府公之屬吏。蓋因府郡之長,使持節領諸軍,故雖列曹,悉以參軍為號。若以漢晉儔於聖代,郡國比於神州,則治亂不侔,而小大相妨矣。參軍自國朝以來,躋盛位者數十人,遠則僕射韋公,師保中朝;今則中丞蔣公,澄清東夏。用賢而衣冠焯敘,踵武而聲度相鄰。選部所以較卿佐之材,舉公侯之胄,是以慎署斯職,而要其德藝。《傳》所謂「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處下僚而無咎悔,從吏道而獲安閒,差池鵷鷺之間,宴息風雲之外矣。京兆韋昱,門高器全。 其文也,若英敷華,其武也長劍淬鍔。朗玉調律,鷙禽乘秋,服楚傅之訓誡,傳漢相之經術。每從容府中,或有異政,雖不吾以,必預諮謀,如川決防,如竹迎刃。夫然,則貴與壽,功與名,非斯人而誰獲?君子之所貴者,名位不失其人,聲聞不忘於後。故搜錄官族,第其遷授,俾將來俊茂,有所觀焉。 時天寶九載九月十三日記。 ▼安陽縣令廳壁記 令長之位,詳於《漢官》;土地之宜,列于《禹貢》。談者備矣,而詞人略焉。則此官之職守,此境之風俗可知也。國朝之有天下,淇、漳之間,于京師為近;守宰之寄,於元元最親。故授署此官,延至王庭,曲蒙睿渥,制令褒賜,與內官同法,清貫往往超拜。 天寶以來,東北隅節度,位冠諸侯,按數軍鉦鼓,兼本道連帥。以河北貢篚徵稅,半乎九州,邊於山戎,歲備勍寇,每置長吏,朝廷特難之。或操尚虧渝,或中丞遷換,或流亡未複,或委罪刑書。由是使臣慎簡其人,密表陳請,鐘恩光於異土,萃人物於東州。不然,何公方振羽青雲,胡為而在此堂也? 公以德行文學為人倫羡慕,自是而道藝鄰於昔賢。自登封主簿撫有茲邑,以西門沉巫為不仁,仲康解綬為斷,酌古中道,為今令圖。下車無何,休聞四塞,他疆之人,父母之,屍祝之,則境內之歡,可以心見,君子哉!至若由身立政,謀近及遠,邑人趨拜,靜聞堂上之琴;軍師往來,潛預幕中之畫。所利者大,豈惟安陽?夫然,則繁纓曲縣,衷甸四牡,人所願也,於公宜之。記事者志盛德而旌善人,今特書公何?尊王命,其《春秋》之義歟? 天寶十載記。 ▼臨湍縣令廳壁記 鄧為天下扄闥,兩都南蔽,秦漢以來,多封將相姻戚,故其人益豪強。內全邑曰南陽,曰穰,曰臨湍,蓋古新城也。穰州府所理,吏不暇息。南陽領戶既寡,奸俠所歸。惟臨湍境清人閒,從仕者所樂。開元裂此鄉三千戶為菊潭縣。天寶、至德之間,狂虜南侵,南陽為戰地,地荒人散,千里無煙。猶以郵置之沖,往復王命,權置官吏,招集疲人,如寒加裘,如餒並食。聖朝臨下有赫,哀撫兆人,誅元兇,清天下,詔方鎮,選良吏, 平昌孟威,字承顏,自左驍位兵曹參軍,本道節度使表為此縣。始至,戶不盈百,為政七月,盡室而歸者千餘家,難矣哉!古之為政者,先諸人,後諸身。先其人則人不勞,後其身則身自逸。承顏勤恤老幼而休息之,損有餘補不足而煦育之,人諭其心,則不勞而理矣。古之來者,觀諸其家,知乃為政。承顏奉版輿,冒虜塵,北越鞏洛,歸家於漢上,又以清白之祿,為甘旨之資,臣子之道卓然,則其餘可知也。令長品秩章綬,人皆知之,故不書。今所書儀、能也。 寶應二年七月甲辰,左補闕李華記。 ▼故中嶽越禪師塔記 智之深者反照,仁之大者無思。反照而萬類同明,無思而一切鹹寂。真如住乎無住,妙有生乎不生,惟禪師至其極也。禪師法號常超,發定元于大照大師,垂惠用於聖善和上,證無得於敬受闍黎。 司徒郭公舉為東京大德,禦史中丞鄭公表敷教于三吳,乃沿漢至黃鶴磯,州長候途,四輦瞻繞,請主大雲寺。浩浩群醉,願沾醒藥。於是以梵網地還其本源,《楞伽》法門照彼真性。荊越之俗,五都僑人有度者矣。寶應二年暮春季旬之二日,證滅于禪居。縗杖百千,江哀山悴。凡入諸佛正位二十九夏,存父母遺體五十九年。門人寶藏、熈怡等,號捧香氎,建塔東岡,遵像法也。 禪師滄州人,姚姓。靈和應於海碣,弱歲齒於儒者,既而舍孔氏之經,為釋門之胤。聞西河攝護第一,乃往從師。次諸嵩潁,服勤上法,理妙詞簡,神凝道深,蓋六度之龜麟,人天之海嶽也。嗟夫!雨寶之珠,伏於泥下;燎原之火,隱在木中。開示有期,繼生宗範。摩訶達摩以智月開瞽,法雷破聾,七葉至大照大師,門人承囑累者曰「聖善和上」,環注源流,含靈福備,乃灌其頂,龍像如林。及強敵逆天,兩京淪翳,諸長老奉持心印,散在群方,大怖之中,人獲依怙。則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廣矣大矣,覺之正之,默茲元照,不為深乎!弟子司封員外郎趙郡李華,泣舉雙林,敬表仁旨。 時廣德二年正月六日。 ▼盧郎中齋居記 鴻鵠遡清風,淩顥氣,翱翔自得於冥冥之間,故虞衡矰繳,不能為患。甘芻豐秣,覊縶駿驥,首冠䥑錫,身被纓纕。力方盛也,騁于康逵;及其殆也,困於鞭策。由是智者高鴻鵠而卑駿驥,豈妄而論哉?今凶渠假息,五兵未偃,廟堂有風力之臣,征鎮皆方召之老,則仁人靜士,戢伏自持,各其志也。 尚書左司郎中嗣漁陽公盧振,字子厚,奉世德而聿修之,味道風而游泳之。處於九江南郭荒榛之下,不貽害於身,不假力於人。夷堆墆,實窪穽,尋尺無遺材,草木不移植。書堂齋亭,成于指顧;高松茂條,森於門巷。晏然燕居,勝自我得。君子出則行其志也,公以瑚璉之器為郎官,以幹將之斷宰赤縣。君子入則善其身也,公就鴻鵠之冥冥,舍騏驥之馳騁。況大江在下,名山當目,嘉賓時來,攜手長望。可以頤神遠壽,暢其天和。「浴乎沂,風乎舞雩,吾與點也。」尋陽僑舊,推仁人焉。 廣德二年四月五日,趙郡李華雲。 ▼賀遂員外藥園小山池記 悅名山大川,欲以安身崇德,而獨往之士,勤勞千里,豪家之制,殫竭百金,君子不為也。賀遂公衣冠之鴻鵠,執憲起草,不塵其心,夢寐以青溪白雲為念。庭除有砥礪之材,礎礩之璞,立而象之衡巫;堂下有畚鍤之坳,圩埴之凹,隨而象之江湖。種竹藝藥,以佐正性,華實相蔽,百有餘品。鑿井引汲,伏源出山,聲聞池中,尋竇而發,泉躍波轉而盈沼,支流脈散而滿畦。一夫躡輪而三江逼戶,千指攅石而群山倚蹊。智與化侔,至人之用也。其間有書堂琴軒,置酒娛賓,卑痹而敞若雲天,尋丈而豁如江漢,以小觀大,則天下之理盡矣。心目所及,自不忘乎!賦情遣辭,取興茲境,當代文士,目為「詩園」。道在抑末敦元,可以扶教。趙郡李華舉其略而記之。 ▼鶚執狐記 某嘗目異鳥擊豐狐於中野,雙睛耀宿,六翮垂雲,迅猶電馳,厲若霜殺,吻決肝腦,瓜刳腎腸,昂藏自雄,倐歘而遊。問名於耕者,對曰:「此黃金鶚也。」其何快哉!因識之曰:「仁人秉心,哀矜不暇,何樂之有?」曰:「是狐也,為患大矣。震驚我姻族,撓亂我閭裡,喜逃徐子之盧,不畏申孫之矢。皇祇或者其惡貫盈,而以鶚誅之,予非斯禽之快也而誰為?」 悲夫!高位疾僨,厚味臘毒,遵道致盛,或罹諸殃,況假威為孽,能不速禍?在位者當灑濯其心,拔除凶慝,惡是務去,福其大來。不然,則有甚於狐之害人,庸忸於鶚之能爾。 ▼廚院新池記 遇知己而用者,非唯於人,物亦有之。初廚院因前池餘派,浸潤坳堂,數步及溜,才供廚飪滌器而已。邑大夫南陽范愔,跡累人群,心在遐曠。每沐浴之暇,訪道山林,見其有天造池沼之形,而遂為溝瀆。乃命黃冠等頤指廣袤,鑿周於下,駢石以涯之,蓄流以深之。清瀾忽平,秋陰滿院,執爨無欲清之僕,挈瓶無汲深之勞。不造機事,而功贍于物,範公實所謂「新池知己矣。」靜勝則道純,境幽則神完。予與吳天師采真洞府,朝夕窺臨,瑩澈心膽,滑昏潛遁。事苟愜於心,則與登姑蘓望五湖而齊矣。故因碑籀餘地,刻而志之,猶詩人有《泌泉》之作。 大曆五年,歲號閹茂,八月一日記。 ▼太子少師崔公墓誌銘 聖唐祖宗重光,丕變萬國。玄宗、肅宗、今上三後繼明,格於上下。其輔弼之臣曰趙公,奉先少師之訓,有大功於王室。 少師諱景晊,字某,清河東武城人也。惟成于姜水,氏曰有呂。德莫厚乎粒蒸人,大庭之烈也;勳莫盛乎除暴虎,尚父之明也;讓莫大乎推社稷,季子之高也。丁公之元子曰季,克讓,乞歸老于崔氏,宜乎其盛也。八代祖元孫,宋度支郎中,以忠順烈,見危致命。夫人攜二子亮、敬,默依夫人之党,挺志羈旅之中,安親危窘之際。亮即公七代祖也。八為尚書,一為僕射。孫肇,官至中書侍郎。元子北齊安州摠管府掾諱道淹,公之曾祖也。生萬年主簿臨洺令諱方騫,公之大父也。生武功主簿贈吏部尚書諱貞固,公之考也。郎中珣王侍僕射利主,公中書之名望,安州之道德,臨洺之愛人,武功之體道。荀淑以盛德及子,陳寔以素風及孫,誠哉!吾聞其語矣,今見其人也。 公孫抱太夫人終,童幼,武功府君逝,根於至性,毀過乎哀,鄉黨憐之,皆曰「純孝」。既除喪,外從禮訓,內積憂慕,啜菽飲水,厲志讀書,誦無遺文,釋無遁義,皆一覽也。年十七,與親兄眣同舉明經,調補梁州南鄭尉,轉蜀州晉原尉。前後使臣表公第一,遷大理評事。親累貶利州葭葫丞,曆梓州鹽亭丞。樂天知命,貞獨自晦,君子哉! 改晉州司法參軍,政尤一道,刺史、按察使皆以上聞。克河東,支使畢尚書構為連帥也,假公判官,仁者悅,不仁者懼。遘厲終於官舍,春秋四十,權厝于山邙玄元廟西北原。識與不識,罔不相吊,時人之安放,後人之不幸。滎陽夫人鄭氏,皇朝兵部郎中、衛州長史玄升之女,吏部侍郎平章事愔之妺,終京兆崇賢裡,權殯于長安東南杜陵原。夫人鞙佩紛燧,以寧顏色;□澄羃酒,以奉蒸嘗。輔佐君子,黔婁之室也;撫道賢子,孟軻之母也。內訓傾謝,婦儀無師。嗚呼哀哉! 大曆四年,龜筮從吉,嗣子圓,尚書右僕射趙國公,哀奉先少師夫人之裳帷,合祔于河南北邙山某原,禮也。趙公初為益州刺史,屬逆藩內向,天下兵起,至尊出長安避狄,未有岐下之都,因奉表上迎,保寧聖德,遷為中書令。翼大明,複天下,肅宗申養,玄宗申慈,趙公之宣力也。事今上鎮揚州,為吏部尚書左僕射崔氏之門,公盡善哉!洪河在北,清洛在南,二室之下,邙原高起。是地也,是宜君子幽宅甯於斯,永保子孫昌於斯。其文曰: 翼翼孝嗣,衘哀不言。祇感永斯,常試討論。 齊為霸國,鄭甸□□。姬姜協德,貽慶後昆。 在昔貞烈,爰有魏嶼。播遷建都,公將南轅。 造舟人便,開漕利源。宜有令胤,中書玉振。 安州榮道,臨洺體順。尚書葆光,公以德鎮。 既輸典刑,亦清維晉。天不我遺,時將疇師。 夫人之德,柔善有則。鼓鐘于宮,聞於四國。 從夫訓子,天下是式。不及劬勞,趙公罔極。 克誕趙公,《蓼莪》孝思。奉若先訓,其貴如斯。 今日之祿,先人之慈。保寧幽宅,天地無期。 ▼揚州司馬李公墓誌銘 公諱某,字某,趙郡高邑人也。在昔咎繇謨明,玄元道德。安武之功,秦人息甲;廣武之略,淮陰東面。魏則中書為臣,齊則常侍參佐。命丞動鄰邦,明喆于周隋;水部才冠時倫,訓迪于忠孝。國朝則蒲州之仁政,趙州之懿德。趙州生晉陽尉諱某,道崇位卑,鐘慶身後,官婚人物,為山東上族,五百餘年矣。 公少孤,以經明行修登第,直崇文館,授雍丘尉。屬國家升中秦山,縣當馳道,征責萬計,臨事無違。居至卑而不折,當大務而不撓。外兄許公、蘇尚書頲特親重之。秩滿,考《六經》,覽群書,手抄二百卷,觀其仁義。曆交城尉。無何,丁內艱,柴毀終禮,授榆次尉。裴尚書伷先為太原尹,亷察河東,公引公在幕,賢者知勸,不仁者懼。既而從調,朝廷詔有司精求令長。公以崇璧之諮,鐘彛之重,屈為蕭令。邑臨古汴之沖,每歳為害。公因租之,集兩稅一石,置於水濱,治之為防,水不敗稼,蕭人賴之,徐方歌之。則政之利人,余可知也。 選授太原府法曹參軍事。大都阜殷,囂訟填積,公鏡其詐實,皆葉身中。大原王之北門,枕扼夷夏,屬強敵首亂,悉眾來攻。公撫弦登陴,左右軍師,完城池,潰凶醜,有力焉。詔加朝散大夫,遷太子洗馬,拜右諭德,進階正議大夫。東宮圖書亡逸,有司命公留北部搜訪焉。淮南節度故相崔尚書圓表公為揚州右司馬,將任以州政。方祖道,遘厲而終,享年六十有六,廣德二年六月十三日也。 長子規,前刑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次子覲,故沂州沂水縣丞;次子覿,故太原府榆次縣尉;次子峴,前汾州平遙縣丞;幼子觀,前左監門衛率府兵曹參軍事。泣血茹悲,哀號萬里,求仁者之助,於江湖奉迎裳帷於太原,歸安洛汭,禮罔不備。某年月日,窆于某原,禮也。 規有公遺風,國之才臣。嘗為晉州,吏職中外,宣力王室,聞於天下,公其不亡矣。公有文有武,簡而能肅,不伐其勞,推其美於人。神明質高,嶷如山孤。味道于老莊,還性于禪惠。每涉危必免,阽患無傷,冥然禮順,疑若靈助,蓋德之所至者也。嗚呼!位不尊,壽不遐,時耶命耶?華于公諸從雁行,為公所知,感規之孝,祇述盛烈,以慰諸孤之心。其銘曰: 貴為侯伯,來日赫赫。百夫之特,所稱者德。 神錫純嘏,道無違者。淮南鎮楊,為右司馬。 嘗蒞蕭人,蕭人以淳。嘗掾太原,功宣北藩。 艾綬銀章,大夫之尊。春秋匪懈,榮於寢門。 宜其永世,天胡降戾。仁而有子,哀號萬里。 維嵩之隅,維汾之涘。我卜我筮,壽宮修止。 與天無期,甯極於斯。子孫百代,拜手於斯。 ▼著作郎贈秘書少監權君墓表 君姓權氏,諱皋,字士繇,天水人。符秦尚書僕射翼之後,世為著姓。祖某,父某,咸有令德。君既冠,進士及第,試臨清尉,持節兼本道使籍君表為薊縣尉,充判官。無何,主將以逆節露,君乃詐死,扶親涉江,既免禍累,知幾其神。先帝聞而歎之,除評事禦史。方議大用,屬太夫人病危,君侍奉憂勞,因中痼疾。無何,太夫人終,君泣血三年,厥疾用加。服除,遷起居舍人著作郎。大曆元年四月某日,不幸逝於丹徒,因殯焉,享齡四十。① 嗚呼!識者痛哭,聞者痛心。君有大節不可奪,大名不可掩,大才不可及,大行不可名。天與之仁,不與之年,哀哉!自開元、天寶以來,高名下位,華方疾,不能備舉,然所憶者,曰河南元君德秀,元終十年而南陽張君有略,張沒二年而君夭。元之志如其道德,張之行如其經術,君之才如其聲望,一人倫其瘁乎!公素與昌黎韓幼深、京兆王鎮卿洎華友善,韓許君曰「可以為宰輔」,王評君曰「可以為師保」,華評君曰「分天下之善惡,一人而已矣」。 夫人隴西李氏,仁賢。有一子某,生七年,哀禮過成人。嗚呼,有後哉!朝廷贈君以秘書少監,悼賢也。華自疾病風,曳杖而往哭之。嘗聞師乙之言曰:「溫良而能斷者宜歌齊」權君可謂溫良而能斷者也,故為齊風,表君之墓雲。 忠於而國,孝於而家。潔而不滓,瑜而不瑕。 仁胡不壽,為善者何。君不幸耶,時不幸耶? (①胡案:《唐文粹》作四十,《文苑英華》作四十二。) ▼元魯山墓碣銘(並序) 維唐天寶十二載九月二十七日,魯山令河南元公終於陸渾草堂,春秋五十九。服名節者,無不痛心。嗚呼!堂內有篇簡巾褐、枕履琴杖、簞瓢而已;堂下有接賓之位,孤甥受學之室。過是而往,無以送終。名高之士陸渾尉梁園喬潭,賻以清白之俸,遂其喪塟,以明月十二日,窆于所居南岡,禮也。公諱德秀,字紫芝,延州使君之子。後魏七葉易為元,公其裔也。世有明哲,承而述之。幼挺全德,長為律度。神體和,氣貌融,視色知教,不言而信。《大易》之易簡,黃老之清淨,惟公備焉。延州即世之後,昆弟凋落,慈親羸老,無小無大,仰給於公。 及應府貢,如京師,不忍離親,躬負安輿,往復千里。以才行第一,進士登科。丁艱,聲動於心。既過苴枲,刺血畫佛像寫經,以不貲之身,申罔極之報,食無鹽酪,居無爪翦者三年。先人未祔於兆,身迫堂室,緘未忘之哀,參調求仕。銓試超等,補南和尉。黜陟使以至行上聞,授左龍武軍錄事。因墜傷足,樂正之憂,愀然滿容,以甥侄婚仕為念。受署魯山令,以痼疾不能趨拜,故後長吏僉以客禮待之。嘗獲盜,未刑,屬濱山之鄉稱猛獸為害,盜請於庭曰:「感明府慈仁,願殺獸贖罪。」公哀而許焉。僚佐堅請,公無變慮,乃從破械縱之,盜果屍獸覆命。吏人老幼,諮嗟震動,發於庭宇,播於四鄰,則政化之行可知也。 公自幼居貧,累服齊斬,故不及親在而娶。既孤之後,單獨終身,人或以絕後諭焉,對曰:「兄有息男,不曠先人之祀矣。」曆官俸祿,悉以經營葬祭,衣食孤遺。代下之日,柴車而返,南游陸渾,考一畝之宅,發八笥之直,唯匹帛焉。居無扃鑰牆藩之禁,達生齊物,從其所好。時屬歉歲,涉旬無煙,彈琴讀書,不改其樂。好事者攜酒食以饋之,陶陶然脫遺身世,涵泳道德,拔清塵而棲顥氣,中古以降,公無比焉。知我或希晦而不耀故也。是宜為國老,更論道佐世,而羔雁不至,歿於空山,可勝慟耶! 所著文章,根玄極則道演,寄情性則玄于,思善人則禮詠,多能而深則廣吳公子觀樂,曠達而妙則現題,窮於性命則《蹇士賦》,可謂與古同轍,自為名家者也。又其惡萬金之藏,鄙十卿之祿,富貴之辯,吾得其真。至哉元公!越軼古今,沖邃冥冥,純朗朴渾,范於生靈。凡與門人,吟慕遺風,諡曰「文行先生」,從古也。夫誄德銘功,厥義有三:上以簡神明,中以鋪光烈,下以聳示後人。斯文之作,由此志也。其銘曰: 天地元醇,降為仁人。隱耀韜精,凝和葆神。 道心玄微,消息詘伸。載襲先猷,竭盡報親。 貞玉白華,不緇不磷。縱翰祥風,蛻跡泥塵。 今則已矣,倐反其真。仰德如在,瞻賢靡因。 懷哉永思,泣涕銘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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