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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王罕云:儂智高犯廣州,罕為轉運使,出巡至梅州,聞之而還。仲簡使人間道以蠟丸告急,且召罕。罕從者才數十人,問曰:「圍城何由得入?城東有賊所不到者,可以夜縋而入。」罕曰:「不可。」進至惠州,廣民擁馬求救曰:「賊圍城,十縣民皆反相殺掠,死傷散野。」罕曰:「吾聞之先父曰:『凡有大事,必先詢識者而後行之,無人,則詢老者也』。」乃召耆老問之,對曰:「某家客戶十余人,今覆亡為賊矣。請各集兵衛其家。」罕曰:「賊者多以莊客,何以禦之?」仍召每村三大戶,與之帖,使人募壯丁二百。又帖每縣尉募弓手三千人以自衛。捕得暴掠者十餘人,皆腰斬之。又牒知州,知縣今皆得擅斬人。

  一夕,鄉村肅然。罕為募民驍勇者以自隨,得二千人,船百艘,制旌旗鉦鼓,長驅而下,趣廣州。蠻兵數千人來逆戰,擊卻之。蠻皆斂兵聚於城西,乃開南門作樂而入。罕不視家,登城,子死於賊人之手而不哭。樹鹿角于南門之西以拒蠻,自是南門不復閉矣。凡糧用皆自南門而入。東關主簿黃固取拋村,知新州侍其淵在廣州,罕以其忠勇,與之共守。蠻眾數萬,皆所掠二廣之民也,使之晝夜攻城,為火車,順風已焚西門。時六月,城上不能立,軍校請罕下城少休,罕欲從之,淵奮劍責軍校曰:「汝曹竭力拒敵,則猶可以生;若欲潰去,縱不為賊所滅,朝廷亦當族汝。前部亦欲何之?」罕乃止,士氣亦百倍,蠻車不能克而退。提刑鮑軻率其孥欲過嶺北,至雄州,蕭勃留之,乃日遞一奏。又召罕至雄州計事,罕不來,又奏之。諫官李兌奏罕只在廣州端坐,及奏罕退走。圍解,罕降一官,信州監稅。軻受賞,罕不自言。黃固當解城時最輸力,已而磨勘若有不足者,淵亦得罪,淵功亦不錄。

  (罕雲、王紘云)

  ◇

  慶曆四年二月庚子,供奉陳曙等遷官,賞討光化賊之功也。先是,知光化軍、水部員外郎韓綱性苛急,失眾士心。去年九月,群盜張海等入光化軍境,剽劫閭裡。綱部分宣毅軍士三百余人,被甲乘城,凡十餘日。城中民高貲者獻蒸葫酒肉以享甲士,綱以餅肉之半犒士,及賜酒,人一巵,而斥賣其餘,欲以其錢市兵器為守禦備。軍士營遠者,或不時得飲食,而綱所給餅常至日旰,燥硬不可食。時有監押使在軍中,所部軍士不以請給曆自隨,民又請獻錢以資監押之軍士。綱曰:「本軍之士尚無錢給之,何有於監押?」悉辭不受。軍士遂訛傳民獻以資乘城之士,而知軍卻之,益加怨憤。綱又使員僚王德作《城內布兵圖》,久之不成。綱怒駡曰:「我不敢斬汝耶!」因召劊子,令每日執劍待命於庭下。

  十月三日,民有入粟得官者駱子中通刺謁綱,綱迎語子中不用拜。軍士誤聽,以為子中獻錢,而綱辭不取。時方給餅肉,貟僚邵興叱軍士起曰:「汝輩勿食此。」因出屋外,投蒸餅入綱庭中。綱怒,命執投餅者,得數人,械系於獄。明日,獄司以節狀追捕其党,邵興懼,因糾率其眾,盜取庫中兵器作亂,欲殺綱。綱自宅後踰城逃出,乘小舟沿漢下數裡,再宿而後返,與官吏皆逃。興等遂焚掠居民,劫其指揮使李美及軍士三百余人,行趨蜀道。李美老不能行,於道自經死。興獨率其眾與商州巡檢戰,殺之。員僚趙千及軍百餘人,自賊所走還光化軍。興所過劫掠民居行旅,及敗興元府兵于饒風嶺,殺其將興元府員僚趙明,以眾降興。興聞洋州有虎翼兵,畏之,乃自州北循山而西,州遣捉賊使臣李方將虎翼兵追之。

  二十九日,擊破興等於湑水,斬興及其党五十餘人,生擒趙明,餘黨皆潰,州縣逐捕,盡誅之。陳曙等皆以功遷,綱坐棄城除名,英州編管;監押許士從追三官,舒州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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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曆四年八月乙卯,上曰:「近觀諸路提、轉所按舉官吏,務為苛刻,不存遠大,可降詔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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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州雲翼兵士舊有特支口糧,通判石待舉以為安坐宂食,白轉運司減之。軍士怨怒作亂,殺知州、通判、都監,以監押韋貴為主,閉城拒命。詔真定府副都部署李昭亮、沿邊都巡檢入內押班楊懷敏、知定州皇城使賀州刺史王杲等討之。丙辰,樞密奏,「保州城下諸將未有統一。」詔富弼乘驛詣城下,授之節制,以便宜從事。九月,李昭亮、楊懷敏命侍禁郭逵以詔書入城招諭亂兵,亂兵開城出降,有數百後出,悉誅。庚申,河北都轉運使、按察使、工部郎中、知汝州〔案:此下有闕文。〕皆坐減雲翼食及不覺察亂兵也。郭逵加閣門祗候。逵兄遵以勇力聞,從劉平與夏人戰死五龍水。〔案:保州兵作亂事見前第四卷,作田況齎詔諭降,與此所記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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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革曰:景德中,中國作誓書以授契丹,其使者繼之以四言曰:「孤雖不才,敢遵誓約,有渝此盟,神明殛之。」慶曆中,歲增給二十萬,更作誓書亦如之。嘉祐初,樞密院求誓書不獲,又求寧化軍疆境文字亦不獲。於是韓稚圭曰:「樞密院國家戎事之要,今文書散落如此,不可。」乃命大理寺丞周革編輯之,數年而畢,成千餘卷。得杜衍祁公手錄誓書一本於廢書,其正本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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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曆中,契丹以兵壓境,欲複周世宗所取關南之地,騰書中國。其言周世宗曰:「人神共怒,社稷不延。」其言太宗曰:「恃有征之志,已定並、汾;興無名之師,直抵幽、薊。」富公之使北也,朝廷以三書與之:其一增物二十萬,其一增十萬;其一以公主妻梁王,約曰:「能為我令元昊稱臣納款,我歲增二十萬物;不能者,歲增十萬物。」契丹曰:「元昊稱臣納款,我頤指之勞耳,汝當以二十萬與我。然當謂之獻,或謂之納,然後可。至於公主,則不必爾也。」富公固爭獻納之名,歸白朝廷。

  ◇

  慶曆三年十二月八日,韓琦奏:「竊以元昊叛逆,朝廷未能誅討,欲為守禦之計,則莫若修完城寨,賊來則堅壁清野以待之,使其不戰而困,此經久之策也。臣前至涇原,見緣邊堡寨隳損,應增置者甚眾,合計度修築。其山外弓箭手等,今年以來,役作甚苦。又聞來春欲令興修永洛、結公二城,以通秦州、涇原救應之路。其間自涇原章川堡至秦州麻穰寨一百三十裡,並是生戶所居,只于其中通達一徑,須作二大寨、十餘小堡乃可通。計其土功,何啻百萬,更須採伐林木,作樓櫓營廨,又須分正兵三四千人屯守,積蓄芻糧。所費如此,只求一日通進援兵。「又救應山外,比積石、儀州、黃石河路只省得兩程。況劉滬昨已殺降永平路城一帶生戶,李中和降隴州城一帶蕃部,各補署職,各充熟戶。將來若進援兵,動不下五六千人,小小蕃族安敢為梗?則知不須城寨已可往來。況今近裡要害城堡尚多闕漏,豈暇於孤僻無益之處枉勞軍民?事之緩急,當有先後。伏乞只作朝廷指揮,下陝西緣邊四路部署司、涇原經略司,將涇原路弓箭手等,來春且令修築逐地未子堡寨,其永洛、結公二城權住修築,候向來城寨修完了畢,別奏取旨。如朝廷未以為然,乞選差親信中使至涇原、秦鳳路詢問文彥博、狄青、尹洙,即知修永洛城便與未便。」詔如議罷修。

  先是,內殿崇班、渭州西路巡檢劉滬建策修二城,陝西四路招討部署鄭戩主其事,知秦州文彥博、知渭州尹洙等皆不欲修。會琦自陝西宣撫還,奏請罷之,又罷四路招討,以戩知永興軍,因極言築二城之利不可罷,遣滬與著作佐郎董士亷依前策修之。議者紛紜不決,詔三司副使魚周詢往視其利害。未至,洙召滬、士亷令罷役,蕃部皆遮止滬等,請自備財力,卒修二城。滬、士亷亦以「熟戶既集,官物無所以付,恐違蕃部之意,別致生變」,遂城之。洙以滬、士亷違節度,命狄青往斬之。青囚之以聞。於是城中蕃漢之民皆逃潰,生戶及亡命等爭據其地。

  韓琦又言:「鄭戩奏乞令臣不預商量。臣常患臣僚臨事多避形逃跡,或致賞罰間有差誤。因退思之,臣在西邊及再任宣撫,首尾五年,只在涇原、秦鳳兩路,於永洛城事,比之他人,知之甚詳。今若隱而不言,複事形跡,則是臣偷安不忠,有誤陛下委任之意。臣是以不避誅責,輒陳所見利害,凡十三條。」詔劄與魚周詢等及陝西都轉運使鄭戩等奏:「二城修之,于邊計甚便,況永洛城今已修畢,惟女牆少許未完,棄之可惜,誠宜遂令訖役。」五月十六日,詔戩等卒城之。

  ◇

  琦所論十三條,大略言:

  永洛左右皆小小種落,不屬大朝。今奪取其地,於彼置城,於元昊未有所損,于邊亦無所益,一也。

  緣邊禁弓箭手,連年借債修葺城寨,尚未完備,今又修此城堡,大小六七,計思二年,方可得成,物力轉見勞敝,二也。

  將來修成上件城堡,計思分屯正軍不下五千人,所要糧草,並須入中和糴,所費不小,三也。

  自來涇原、秦鳳兩路通進援兵,只為未知得儀州黃石河路,所以議者多欲修永洛一帶城寨。自近歲修城黃石河路,秦鳳兵往涇原,並從腹內經過,逐城有驛舍糧草。若救靜邊寨,比永洛只遠一程;若救鎮戎、德順軍,比永洛卻近一程。今來永洛勞費如此,又多疏虞,比于黃石河腹內之路,遠近所較不多,四也。

  陝西四路,自來只為城寨太多,分卻兵勢,每路正兵不下七八萬人,及守城寨之外,不過二萬人。今涇原、秦鳳兩路,若更分兵守永洛一帶城寨,則兵勢轉弱。兼元昊每來入寇,不下十余萬人,若分三四千人於山外靜邊、章山堡以來出沒,則兩路援兵自然阻絕。其城寨內兵力單弱,必不敢出城,不過自守而已。如此,是枉費功力,臨事一無所濟。況自來諸路援兵,極多不過五六千人至一萬人,作節次前來,只是張得虛聲。若先為賊馬扼其來路,必應援不及;若自黃石河路,則賊隔隴山,不能扼截。五也。

  自隴川入秦州,由故關,山阪險隘,行兩日方至清水縣,水北十裡則為麻穰寨。自清水又行山路,兩日方至秦州。由是觀之,秦州遠在隴關之外,是為孤絕。其東路隔限永洛城一帶生戶,道路不通,秦州視之以為籬帳,只備西路三都公一帶賊馬來路。今若開永洛城一帶道路,其城寨之外,必漸有人煙耕種,蕃部等更不敢當道住坐,奸細之人易來窺覘。賊若探知此路平快,將來入寇,分一道兵自麻穰寨扼斷故關及永洛,則援兵斷絕,秦州必危。所以秦人聞言開道,皆有憂慮之言,不可不知六也。

  涇原路緣邊地土最為膏腴,自來常有弓箭手家人及內地浮浪之人,詣城寨官員求充弓箭手,背後有空閒地土,強人為之標占。此輩只要官中添置城寨,只落奪得蕃部土地耕種,又無分毫租稅,緩急西賊入寇,則和〔一作「私」〕逃入內地,事過之後,卻來首身,所以人數雖多,希得其力。又商賈之徒,各務求囑於新城內射地土居住,取便於蕃部交易。昨來劉滬下唱和修城之人,盡是此輩,於官中未見有益,七也。

  涇原一路重兵皆在渭州,自州至永洛城凡六程,若將來西賊以兵圍脅永洛城,日夕告急,部署司不可不救。少發兵則不能前進,多發兵則與前來葛懷敏救定川寨覆沒大軍事體一般。所以涇原路患見添置城塞者,一恐分卻兵馬,二恐救應轉難,八也。

  議者修永洛城,不惟通兩路,除熟戶外,其生有蹉鶻谷、者達穀、必利城、臈家城、嫋城、古渭州、龕穀、洮河、蘭州、迭岩州、連宗哥、青塘城一帶種類,莫知其數。然族帳分散,不相君長,故不能為中國之患。又謂元昊為草賊,素相仇讎,不肯服從,今永洛城乃其一也。朝廷若欲開拓邊境,須待西北無事、財力強盛之時,當今取之,實為無用,九也。

  今修永洛城,本要通兩路之兵,其隴成川等大寨,須藉秦鳳差人修置。今秦州文彥博累有論奏,稱其不便,顯是妨礙,不合動移,十也。

  凡邊上臣僚圖實效者,特在於選舉將校、訓練兵馬、修完城寨、安集蕃漢,以備寇之至而已。貪功之人則不然,惟務興事求賞,不思國計。故昨來鄭戩差許遷等部領兵馬修城,又差走馬承受費知微作都大照管名目,若修城功畢,則皆是轉官酬獎之人,不期與尹洙、狄青所見不同,遂至中輟,希望轉官,皆不如意。今若複修永洛城,則隴川等又須相繼興築,其逐處所差官員將校,人人只望事了轉官,豈肯更慮國家向後兵馬糧草之費?十一也。

  昨者涇原路抽回許遷等兵馬之時,只築得數百步,例各二尺以來。其劉滬慿恃鄭戩,輕視本路主帥,一向興工不止,及至差官交割,又不聽從。此狄青等所以收捉送禁,奏告朝廷。今來若以劉滬全無過犯,只是狄青、尹洙可罪,乃是全不計修永洛城經久利害,只聽鄭戩等爭氣加誣,則邊上帥臣自此節制不行,大害軍事,十二也。

  陝西四路,惟涇原一路所寄尤重,蓋川原平闊,賊路最多,故朝廷委尹洙、狄青以經略之任。近西界雖遣人議和,自楊守素回後,又經月餘,寂無消耗,環慶等路不住有賊馬入界侵掠。今已五月,去防秋不遠,西賊奸計,大未可量,朝廷當獎勵逐路帥臣,豫作支吾。今乃欲以偏裨不受節制為無過,而卻加罪主帥,實見事體未順。十三也。

  更乞朝廷察臣不避形跡,論列邊事,時與究其利害,略去嫌疑,處置不差,事乃經久。

  ◇

  靜江軍留後劉平為鄜延、邠甯、環慶路副部署,屯慶州。康定元年正月,鄜延路都部署范雍聞夏人將自保安軍土門路入寇,移牒使平將兵趨土門救應。十五日,平將所部三千人發慶州。十八日,至保安軍,遇鄜延路副都部署石元孫。十九日,與元孫合軍趨土門。有番官言「賊兵數萬已入寨,直指金明。」會得範雍牒,令平、元孫還兵救延州,平、元孫引兵還。明日,複至保安軍,因晝夜兼行,二十二日,至萬安鎮。平、元孫將騎兵先發,令兵飯訖繼進。夜至三川口西十裡許,止令騎兵先趨延州奪門。是時,東染院副使、鄜延路駐泊都監黃德和將兵二千餘人屯深安軍北,碎金路巡檢萬俟政、郭遵各將所部分屯他所,範雍皆以牒召之,使救延州,平又使人促之。

  明日平旦,平所部步兵尚未至,平與元孫還逆之,至二十裡馬鋪,乃遇兵,及德和、郭遵各所部兵皆會,凡五將騎合近萬人。乃引兵東行,且五裡,平下令諸軍唱殺齊進。又行五裡,至三川口,遇賊。是時平地有雪五寸許,賊于水東為偃月陣,官軍亦于水西作偃月陣相向。賊稍遣兵涉水為橫陣,郭遵及忠佐王信先往薄之,不能入。既而官軍並進,擊卻之,奪其傍牌,殺獲溺水者八九百人。平左耳後及右脛皆中箭。會日暮,軍士爭挈人頭及斫馬詣平論功,平曰:「戰方急,且自記之,悉當賞汝也。」言未究,賊引生兵大至,直前蕩官軍,官軍卻二三十步。

  是時,黃德和在陣後,先率麾下二三百人走上西南山,眾軍顧之皆潰。平子侍禁宜孫追及德和,執其馬鞚,拜之數十日:「太保且當勒兵還,與大人並力卻賊,今先去,欲何之?」德和不從。宜孫又請遣兵一二人還訪其父,德和不與,宜孫與德和俱走。

  平使軍校以劍遮士卒近在左右者,得千餘人,力戰拒賊,賊退水東。平率餘眾保西南山下,立寨自固,距賊一裡許。賊夜使人至寨傍問曰:「寨內有主將否乎?」平戒軍士勿應。賊又使詐為漢卒,傳送文牒,軍士知其詐,斫殺之。至四更,賊使人繞寨詬曰:「幾許殘卒,不降何待!」平使指揮使李康應之曰:「反賊,汝不降,我何降也!」且曰:「救兵大至,汝反賊庸足破乎!」

  及明,平命軍士整促甲馬,再與賊戰。賊又使人臨陣呌曰:「汝肯降乎?我當舍爾,不則盡殺之。」平又使李康應曰:「我來巡邊,何者為降?汝欲和者,當為汝奏朝廷耳。」賊乃舉鞭麾騎,自西山不可勝計,合擊官軍,死者甚眾。至已時,平與元孫巡陣東偏,賊騎直前沖陣中央,陣分為二,平與元孫皆為賊所虜。平僕夫王信以頡敦負留後印及宣敕,從平在陣,與平相失,賊盡奪其衣並頡敦等,信逃竄得免。

  是時,黃德和自山中南走,出甘泉縣北,稍稍收散卒,得五六百人,緣道縱兵士剽竊民家被寇者貨財,及飲酒,殺其牛畜食之。二十五日,至鄜州。二十六日,虞候張政自戰所脫歸,德和問曰:「汝見劉太尉、石太尉乎?後來如何?」政當時實與劉、石相失,不能知其處,道中聞散言:劉太尉以亡失多,不敢歸,已降賊矣。因言於德和曰:「劉太尉二十四日再與賊戰,士卒死傷至盡,太尉令軍士曰:『汝曹勿復發箭,今日敗矣,吾不能庇汝曹,當解甲降之耳』。賊遂執其馬鞚而去。」德和曰:「果然。吾與汝曹當詭言二十四日不肯降賊,力戰得出,作奏上之,不惟解罪,亦可收功,汝曹皆有賞矣。」政出,因播其言於市里,雲「平降賊。」散卒繼至者,皆言平降賊,以順德和意。

  有蕃落將呂密,實見平與元孫為賊所虜,並得官軍旗幟,收卷以去。德和間問之,亦順指意,言平與元孫降賊,賊以紅旗前導而去。德和喜,命所親吏卒睿作呂密等狀,仍增損其語,使與己意相傅會。睿意謂狀中有名者皆應得賞,乃更私益兵士曲榮等數人名於其中。德和即以密等狀為狀,云:「二十三日,賊生兵衝破大陣,臣與劉平等阻西山為寨。二十四日,再與賊戰,平以其卒降賊,臣等義不受屈,與數百人力戰得出。」

  會平僕夫王信自延州來,德和與知鄜州張館使雜問之。信私念其主為大將而為賊所擒可醜,因紿言賊使李金明來約和親,平令李康往答之。既而康還,言元昊欲與太尉面相約結。平乘馬即入賊軍中,從者不得入,皆見剽剝,信獨脫歸。德和起詣東廂,召信詰曰:「軍士來者皆言平降,而汝獨言平往約和,何也?」信曰:「此非信之所知也。」數日,德和召信詣其館,謂曰:「汝太尉降賊,人人皆知之,我已取軍士等狀奏之矣。汝今言乃異同,朝廷將有制獄,汝何能受其榜楚乎?我與汝銀釵一枚,汝鬻之,速去勿留矣。」信拜受之。

  是時,鄜州使人監守信,信欲亡不得,身無衣,寒甚,乃為書遺平子曰:「信從太尉與賊戰不利,太尉入賊中約和親,今人乃言太尉叛降賊,朝廷將有制獄,信當以死明太尉忠赤,保太尉一家。今信衣裝為賊所掠,饑寒不可忍,願衣裳及錢糧速寄以來。」有庖人將如慶州,信與書寄之。鄜延走馬承受薛文仲遇之,得其書以聞。

  二月一日,德和將其眾歸延州。及州城南,範雍使人代領其眾,遣德和歸鄜州,聽朝廷旨,尋徙之同州。德和始懼,奏言:「臣盡忠于國,範雍誣言臣棄軍走。」又以書抵鈐轄盧守勤及薛文仲云:「有中貴人至者,當力為營護之,死生不敢忘。」守勤等悉上其書。十一日,朝廷遣殿中侍御史文彥博、入內供奉官梁知誠即河中府置獄按之。先是,有詔平僕人王信乘傳詣闕,既而複械送河中府。彥博按治,德和及信等不能隱,皆服其實。時河東都轉運使王沿又奏言:「訪知延州有金明敗卒二人,自夏中逃還,雲劉平、石元孫、李士彬皆為賊系縛而去。平在道不食,數罵賊云:『反賊,我頭長三尺餘,何不速殺我,縛我與賊去也』。」

  彥博牒延州求二卒,皆不知處。四月十五日,具獄以聞,中書、樞密院共召大理約法,准《律》,主將以下先退者斬之。又部曲告主者絞。二十二日,兩府進呈,奉聖旨,「黃德和於河中府腰斬,梟其首於延州城下,王信杖殺」。〔案:劉平戰沒事見前第四卷,而所記未詳,此可與參證。〕

  ◇

  趙元昊娶於野利氏,生子當為嗣,以野利氏兄弟為謨甯令,旺榮號野利王,剛朗凌號天都王,分典左右廂兵,貴寵用事。知青澗城事種世衡欲離間其君臣,遣僧王嵩齎銀龜及書遺旺榮曰:「汝向欲歸附,何不速決?」旺榮見之,笑曰:「種使君年亦長矣,乃為此兒戲乎!」囚嵩於窖中,凡歲餘。元昊雖屢入寇,常以勝歸,然人畜死傷亦眾,部落甚苦之。又歲失賜遺及緣邊交市,頗貧乏,思歸朝廷而恥先發。慶曆三年,使旺榮出嵩而問之曰:「我不曉種使君之意,欲與我通和耶?」即贈之衣服,遣教練使李文貴與之偕詣世衡。

  時龍圖閣直學士龐籍為鄜延經略招討使,以元昊新寇涇原,止之于邊,不使前。朝廷以厭兵,欲赦元昊之罪,密詔籍懷之。籍上言:「夏驟勝方驕,若中國自遣人說之,彼亦偃蹇不可與言。」乃召文貴詣延州問狀,文貴言求請和。籍謂之曰:「汝先王及今王向事朝廷甚謹,由汝輩群下妄加之名號,遂使得罪於朝廷,致彼此之民血塗原野。汝民習於戰鬥,吾民習于太平,故王師數不利,然汝豈能保其常勝耶!吾敗不害,汝敗社稷可憂。今若能悔過從善,出於款誠,名體俱正,當相為奏之,庶幾朝廷或開允耳。」〔案:此與前第十卷所記大略相同,而文辭或繁或簡,各有體裁,自不嫌其複。〕因贈遺遣歸。

  文貴尋以旺榮、曹偶四人書來,用敵國修好之禮,籍以其不遜,未敢複書,請於朝廷。朝廷急於休息,命籍複書,納而勿拒,稱旺榮等為太尉,且曰:「元昊果肯稱臣,雖仍其僭名可也。」籍上言:「僭名理不可容,臣不敢奉詔。太尉,天子上公,非陪臣所得稱。今方抑止其僭,而稱其臣為上公,恐彼滋驕,不可得臣。旺榮等書自稱寧令謨,寧令乃彼國之官,中國不能知其義,可以無嫌,臣輒從而稱之。」旺榮等又請欲用小國事大之禮,籍曰:「此非邊帥所敢知也。汝主若遣使者奉表以來,當為導致於朝廷耳。」

  三年正月,元昊遣其伊州刺史賀從勖上書,稱「男南面邦國令曩霄上書父大宋皇帝。」籍使謂之曰:「天子至尊,荊王叔父也,猶上表稱臣。今名體未正,不敢以聞。」從勖曰:「子事父,猶事君也,使得至京師,而天子不許,請更歸議之。」籍上言:「請聽從勖詣闕,更選使者往至其國,以詔旨抑之,彼必稱臣。凡名稱禮數及求自得之物,當力加裁損,必不得已,乃少許之。若所求不違,恐元昊之心未易盈厭也。」朝廷乃遣著作佐郎邵良猶與從勖俱至其國更議之。四年五月,元昊自號夏國主,始遣使稱臣。八月,朝廷聽元昊稱夏國主,歲賜絹、茶、銀、彩合二十五萬五千,元昊乃獻誓表。十月,賜詔答之。十二月,冊命元昊為國主,更名曩霄。〔案自因贈遺遣歸以下,與前第十卷所記亦繁簡互異。〕

  ◇

  種世衡卒,龐籍為樞密副使。世衡子詁上諫官錢彥遠書,稱:「吾父離間剛朗凌,使元昊誅之,由是元昊失其羽翼,稱臣請服。今龐以吾父功為兩府,而吾父無所褒賞。」彥遠為上言之,籍取前後邊奏辯於上前,曰:「元昊稱臣請服之時,剛朗凌等方用事,文書皆其兄弟所行。稱臣後數年,自以作亂被誅,非因世衡之離間也。臣向與韓琦、范仲淹俱得旨,候西事平,除兩府。琦與仲淹先為之,非攘世衡之功而得之也。」朝廷猶以世衡有功之故,除詁天興尉丞,即日勒之官。〔案:種詁上書事已見前第九卷,而書詞及龐籍奏辯各有不同,故當兩存。〕

  ◇

  夏國酋長嵬名山部落在故綏州,有眾萬餘人。其弟夷山先降,為熟戶青澗城使種諤使人因夷山以誘名山,賂以金盂。名山小吏李文喜受其賂,許以來降,名山不知也。既而諤大發兵奄至,圍其帳,名山驚,援槍欲鬥,夷山呼之曰:「兄已約降,何為如是?」其姊識其聲,曰:「汝為誰?」曰:「夷山也。」姊曰:「何以為驗?」夷山示之手無一指是也。姊曰:「名山,我何嘗約降?」夷山曰:「兄已受種使君金盂。」名山曰:「金盂何在?」文喜方以示之,名山投槍而哭。諤遂以兵驅其部落牛羊南還,眾多遁亡,比至入塞,才四千餘人。朝廷即除名山諸司使。

  (郭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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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諤之謀取綏州,兩府皆不知之。及奏得綏州,文潞公為樞密使,以為趙諒祚稱臣奉貢,今忽襲取其地無名,請歸之。時韓魏公為首相,方求出,上乃以韓公判永興軍兼陝西四路經略使,度其可受可卻以聞。韓公至陝西,言可受。文公以朝旨詰之曰:「若受之,則當饋糧,戍之以兵,有急當救之。此三者皆有備乎?」韓公對:「不及饋戍及救,彼自有以當諒祚。」因遺書令勿給糧,追還戍兵,若諒祚攻嵬名山,勿救也。時宣徽使郭逵為鄜延經略使,以為不可。韓公使司封郎中劉航往督責之,逵固執不從,曰:「如此,則降戶無以自存,皆潰去矣。」乃奏請築綏州城,置兵戍之,命之曰綏德城。擇降人壯健,刺手給糧,以為戰兵,得二千餘人。

  (郭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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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公以取綏州為無名,請以易安遠、塞門于夏國,遣祠部郎中韓縝與夏國之臣薛老峯議於境。老峯曰:「苟得綏州,請獻安遠、塞門寨基。」縝曰:「其土田如何?」老峯曰:「安有遺人衣而留領袖乎?」縝信之,入奏樞密院劄子下鄜延,命追綏德戍人,遷其芻糧,不盡者焚之。經略使郭逵以為夏國心欺紿,俟得安遠、塞門,然後棄綏德未晚,匿其劄不行。既而遣使交地,元昊曰:「所獻者寨基,其四旁土田皆不可得。」使者以聞,上怒甚,以讓文公。文公亟奏前劄,鄜延更不施行。時趙卨掌機宜于經略司,求前劄不獲,甚憂恐,逵乃出示之,卨驚曰:「此他人所不敢為也。」

  (郭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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