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輝 > 清波雜誌 | 上頁 下頁
別志卷三


  裕陵一日顧謂輔臣曰:「梁從政自河州至,言黃河水極清泚,不與中國比。前書所謂黃河之水淺可涉,蓋不誣也。然河之本源未見出處,禹貢但言『導河積石,至於龍門』,不言導河自積石,以此知出積石者,特其下流耳。」

  王安石等曰:「按《西域傳》,河有兩源,合注蒲昌海,其水停居,冬夏不增減,皆以為潛行地中,南出積石,為中國河。陛下所考《禹貢》導河不言所自,非臣等所及。」

  ◇

  國家河防,無一歲不決溢,上軫宵旰之憂,殫邦財,竭人力,隨潰修塞,僅偷一日之安。元豐間,議者欲複禹之故道,裕陵曰:「陵穀更變,雖神禹複出,亦不可拘以故道。蓋水之就下者,性也,今止以州縣為礙,壅遏水勢,致不由其性,此乃治水之事,非治水之道也。若以道觀之,則水未嘗為患也,而州縣為水害。」大哉言乎!亦非臣下所及。

  ◇

  班史多用古字,以西漢去古未遠也。東漢書則皆不用。顏師古注班,遇古字,則注云:「某讀曰某,某,古某字。」蓋亦恐學者之未詳。今士人有作一二十字簡帖,必旋檢本,模仿筆劃,從俗就簡,轉易偏旁者十居七八。既非素習,何苦牽強?有勸人著深衣者,答曰:「某今時人,只合著今時衣服。」是為至論。

  ◇

  輝幼見故老言,京師街衢闊辟,東西人家有至老不相往來者。迨出疆,目睹為信。且言每值駕出,甲馬擁塞馳道,都人僅能于禦蓋下望一點赭袍。在紹聖間,約欄尤更嚴肅,幾不容士庶觀覘。第歲暮春上池,親禦鞍馬,則禁衛稍寬煩密,不若今日近瞻法駕,不違於咫尺也。

  前此宋莒公庠嘗啟請云:「當日車駕行幸,惟前有駕頭,後有擁傘扇,其侍從及百司官屬,下至廝屬,皆雜行道中。步輦之後,但以親事官百許人執撾以殿,謂之禁衛。諸班勁騎,頗與乘輿相遠,而士庶觀者,率隨扈從之人,夾道馳走,喧呼不禁。所過有旗亭市樓,皆垂簾外蔽之。士民憑高下瞰,而邏司街使曾不呵止,威令弛廢,習以為常。且黃帝以神功威德,猶假師兵為營衛,蓋所防微禦變也。」

  漢魏以降,有大駕、法駕、小駕之儀。至唐又分殿中諸衛、黃麾等仗,名數次序,各有施設。國朝承五代荒殘之弊,事從簡略,每鳴鑾遊豫,僅同藩鎮,而盡去戈戟旌旗之制,非所謂旄頭清道,後行之謹也。望專委博學之士,檢尋前代儀注及《鹵簿令》,于三駕諸仗內,參定向來乘輿出入名件,而嚴設儀衛之禁。下兩制與太常禮院詳定,而約以小駕之制,增清道、馬軍、旗旄等物,別為常行禁衛云云。」

  時雖不果行,茲謹著焉,以見太平全盛日乘輿行幸儀物之盛。

  ◇

  承平時,歲運江、淮米輸京師,才三百五十萬斛,至發運使李溥乃增六百萬斛,遂立為額。李實才吏,然兩以墨敗官,豈但用其才,不復責備于廉隅耶?

  ◇

  臨安小民數十百成群,近因往江口接江魚,潮退,見一異物立於波中,褐色,有毛,有牙有角,有鼻有耳,骨軟似不任齎持,約重三四十斤,各以所持挺擊之即死。或名為海狗,舁入城,遍呈諸處。一貴人聞之,詢其形狀,言「此膃肭臍也。」亟追之,屬暑月不可留,瘞之矣。繼驗《本草圖經》,形與海狗殊不類。海為天地間巨物,其中秘怪,何所不有,但名異獸可也。輝向於鄱陽湖得一魚,亦甚大,似鯉而非鯉,鱗色亦異。篙師輩烹食之,肉肋而腥,中有人發,食之者皆病數日,竟不知何物。

  ◇

  宣和末,太常博士李子奇奏:「國家自藝祖受命造邦,混一區宇,定都於汴。神宗稽古有作,煥然一新。陛下紹述,百美備具,京邑之盛,莫如今日。固宜書之簡冊,如所謂《長安志》者,纂為一書,號《汴都志》,以垂耀萬世。」其大概如是。遂詔輔臣鄭居中提領修纂,李子奇及秘書丞李錞為編修官。輝家有宋次道《長安志》,後得《東京記》,亦宋所著,紀事止皇祐二年,當時不應未見此書,豈以其疏略,欲增修之?先人任淮東帥幕,與鄭之侄道卿為僚,暇日因及《汴都志》,道卿云:「先叔薨,改命蔡攸。」時邊報日至,未幾禍亂,元不曾成書。

  ◇

  政和末,有知婺州黃持獻言:「《六經》之治貴未亂,兵家之勝貴未戰。國家城壁、軍旅、器械、守禦,獨注意於西北,而略于東南。臣以謂東南有備,則西北乃可全勝。」

  大觀初,嘗詔:「東南久安,兵寡勢弱,人輕易揺,申誡守禦。有司奉行失序,旋即廢罷。且東南民物繁富,城壁可守十無二三,不務增築而急於漕粟;軍額不足,不急於招補而急於更戍。臣謂宜乘時舒裕,講求利害先後之序。」其切中時病如此。

  朝廷但令監司守臣講究而已。間不二歲,遂有方臘之變,州縣不能制,乃命童貫、譚稹盡將陝西部落勁兵進討,越歲方克。是時民安治平,不識干戈,所至守備缺然,不但東南而已。有奏南人輕佻,皆用短兵,王師當以長兵取勝。徽廟問:「何謂長短兵?」對曰:「兵家以刀楯為短兵,弓矢為長兵。」以此觀之,益信。時以兵革為諱,賊雖伏誅,而四方大盜日熾,卒致禍亂雲。

  ◇

  《徽廟實錄》書鄧文簡洵武在密院,屬蔡京謀取燕雲,洵武難之,乃以曉童貫。洵武因對,遂言雍熙中嘗有此舉。是時曹彬出河北,潘美出河東,趙普在河陽聞之,上疏切諫,彬、美卒無功。因出普疏與彬、美傳進讀,曰:「陛下審觀今日謀議之臣,孰如趙普?將帥之良,孰如彬、美?甲兵精練,孰如國初?以太宗之神武,趙普之謀略,彬、美之為將,百戰百勝,征伐四克,而獨于燕雲乃爾,況在今日,何可輕議?且百年盟誓,一朝棄之,誠恐兵革一動,中國昆蟲草木皆不得休息矣。」上大寤。翌日,詔京曰:「此事且已,祖宗盟誓,違之不祥。」京色大變,議遂寢。

  後王黼又為「兼弱攻昧」之言以動上心,洵武從容為上言不可,因勸上保境息民,謹備自治,無啟邊釁。黼言:「當兼弱攻昧,臣獨謂不若推亡固存也。且與強女真為鄰,孰若與弱契丹乎?」議複中止。洵武既沒,黼始遂前議雲。洵武嘗知樞密院,字子常,綰之子。

  ◇

  政和八年十一月,詔:「比緣大臣建議,恢復燕雲故地,安堯臣遠方書生,能陳歷代興衰之跡,達於朕聽。臣僚咸謂毀薄時政,首沮大事,乞重行竄殛。朕以承平日久,言路壅蔽,敢諫之士不當置之典刑,議加爵賞,僉論未允,朕獨何私。堯臣崇寧四年已曾許用安惇遺表恩澤奏補,因惇責降,遂寢不行。今惇雖未盡複元官,可特與見追複正奉大夫,遺表恩澤,令吏部先次補堯臣。」初,堯臣上書論宦寺專命,交結權臣,共倡北伐之議,以謂燕雲之役興,則邊隙遂通,宦寺之權,則三綱不振。

  「昔秦始皇之築長城,漢武帝之通西域,隋煬帝遼左之師,唐明皇幽薊之寇,其失如彼。周宣王之薄伐獫狁,漢文帝之備守匈奴,元帝納賈捐之議,光武斥臧宮、馬武之謀,其得如此。我太祖皇帝撥亂反正,躬擐甲胄,當時將相大臣,皆所與取天下者,豈勇略智力不能下幽、燕兩州之殘創哉?蓋以兩州之地,敵人所必爭,不忍使我赤子重困鋒鏑而已。章聖皇帝澶淵之役,以契丹來寇,不得已而與之戰,既戰而勝,乃聽其求和,遂與之盟,逡巡引兵而退,蓋亦欲固邦本而不忍困民力也。今者中外之人,或謂童貫深結蔡京,同納燕人李良嗣以為謀主,欲建平燕之議。臣恐異時唇亡齒寒,邊境有可乘之釁,敵人生心蓄鋭,伺隙以逞其所大欲,此臣所以日夜為陛下寒心也。伏望思祖宗積累之艱難,鑒歷代君臣之得失,杜塞邊隙,務守景德舊好,無使外域乘間窺我中國,上以安宗廟,下以慰生靈。」

  上嘉之,故有是詔。

  ◇

  唐貞元間,太常寺言:宗子名銜皆雲皇某親,此非避嫌自卑之道。按《儀禮》曰:「諸侯之子稱公子,公子不得禰先君;公子之子稱公孫,公孫不得祖諸侯。」此自卑別尊者。請以祖稱本封為王公、王孫,則親疏有倫,名體歸正。

  國朝宗室必冠以皇字,有雲皇伯祖者。大宗丞趙彥若亦嘗建議,應同堂親於皇字下加「從」字,再從、三從親又加「再」「三」字,三從之外,加以其祖先所封郡國為旁分,而系其世次。不書皇字,則親疏有別,尊卑不黷。

  自元豐迄元祐,皆欲厘正,竟不果行。趙之疏先載在《元豐實錄》,後史臣以其言無取,且謂出前史臣私意,刪去。

  ◇

  稼軒樂府,辛幼安酒邊遊戲之作也。詞與音葉,好事者爭傳之。在上饒,屬其室病,呼醫對脈次,笛婢名整整者侍側,乃指以謂醫曰:「老妻平安,以此人為贈。」不數日,果勿藥,乃踐前約。整整既去,因口占好事近云:「醫者索酬勞,那得許多物。只有一個整整,也盤合盛得。下官歌舞轉悽惶,贈得幾枝笛。覷著這般火色,告媽媽將息。」一時戲謔,風調不群。稼軒所編遺此。

  ◇

  禮部尚書韓忠彥,禦史中丞黃履,禮部侍郎李常,給事中陸佃、蔡卞,中書舍人錢勰、範百祿,禮部郎中林希,殿中侍御史黃降,禮部員外郎何洵直,元豐乙丑八月十一日議事於禮部同觀。後又書:「公翊留此相示,適諸公來集,元度為書同觀。歲月常題。」

  初,符離史君張公詡圖池陽清溪秋景,攜入京師。蘇文忠公首為賦詞,文屬秦少遊書職位姓名並詞於圖後,一時名士皆有跋語。觀前諸公所書職位姓名,字畫端楷,信非率爾遊戲者。今日輕俊後生輩,乘酒縱筆,題識書畫卷軸,不著姓名,止題道號者,得不有愧于前輩乎?

  ◇

  章郇公知陝府,有詩云:「雖有千兵心不樂,卻嫌官重少鈞儔。」官重則崇貴,掾屬趨承,賓客造請,謂少朋儔。心不樂者,豈以等威有間,無通心曲者乎?若不以名位自驕,則人皆朋儔矣。「早知貧賤人皆棄,能使韋郎跡也疎。」貧賤則真寡朋儔矣。若夫崇篤久要,不隨勢利為厚薄,不敢望於今之君子也。

  ◇

  輝三十年前觀錢唐潮,坐有川士楊賓言:「錢唐明潮,人多不曉其理,嘗聞之故老而得其說。蓋眾流自嚴、衢而下,其勢峻急,錢唐潮束湧入狹江,三水相激,所以束起潮頭爾。若京口則長江散漫,而勢可容緩,所以不然。」隨叩前輩為誰,渠亦不能言。

  ◇

  宣和內侍黃經臣言:徽宗禦幾上有一枚玉牌子,可以隨意曲直,甚秘惜之。倉卒南幸時,宣取以隨行,屬暮夜,取不至,後竟莫知所在。

  ◇

  王黼居相位,當全盛時,又寵倖一時,故窮極富貴。於寢室置一榻,用金玉為屏,翠綺為帳,圍以小榻數十,擇美姬處之,名曰「擁帳。」後事變,行至輔固村,於道旁店少憩,食油餅次,有一舊親近使臣自京城來參,因說時事,語未竟,開封府更踵至,出御筆即戕之,身首異處。人生富貴,可保終身享用乎?蔡京賜第在都城之東,周回數十里,籍沒後,賜種師中,未及遷入,一夕煨燼無遺。時有上官悟作《城東甲第曲》,備書盛衰之變,士皆傳誦。其末四句云:「皇天去人不盈尺,怙勢驕淫神所厄。君不見喬木參天獨樂園,至今人道溫公宅。」上官,邵武人。

  ◇

  正議大夫致仕張公問,字昌言,襄陽人。素與種世衡厚善。張持父喪,種遺汝州良田十頃,辭之。使者在塗而種卒,乃還其子古。古用父命不受田,蕪廢者二十年。元豐中,郡守劉斐請以田給州學,朝廷命歸種氏。見《元祐實錄·張問傳》。一時風俗渾厚辭遜之美,人兩賢之。

  ◇

  裒類父祖著述,版行於世,惟後嗣是責。若父祖捐館日,子孫幼弱,及一旦編摩,豈免小有疎略,當隨拾遺佚而為別集可也。族叔同知《海陵集》已有墨本,然於內制不載批答。又小官賞刑告詞,語雖簡而切當功罪,最為用功處。紹興複疆,除兩京留守,孟庾西京,路允迪南京,旋坐失守,皆貶責。後追複官職,適當草制,孟曰:「屬關中之事,初有望于蕭公;棄河上之師,尚何尤于高克。」路曰:「惟雎水之遺忠,始焉有愧;此李陵之失節,終則為多。」制出,皆傳誦,今俱不收于集中。

  ◇

  吳虎臣,曾撫之崇仁人。紹興間,以著述被遇,補官至奉常簿,檢討玉牒。所纂《漫錄》凡二千條,其一云:

  「康定中,王渙為荊王元儼翊善,王用度無節,渙以書諫,方國家有邊患,宜助節。王判其後曰:『愁殺你,愁殺你』。他日申言之,又判曰:『仰翊善依舊翊善』。虎臣書之,蓋示貴驕未率師教戲劇批判資,時人一笑爾。」

  其二云:「集王幼子三十余,不知人事。初除官,受俸三千緡,後增秩,只認此數為己有。每食必置糞少許於食中。好畫狗及木為小樓閣,有獻二物者,必厚酬之。死之日,二物滿屋。」

  二說皆著得于劉貢父,度貢父亦當有所受。畫狗小樓閣,宗室好尚之僻容有之,第食中所置,非病風喪心,豈有此理?縱原父承誤以書,豈不能稍婉其辭?虎臣複從而實之。《漫錄》甫鋟木,以有不應言者,旋被旨毀板。士大夫多先得墨本,原父所志,則未得其詳。

  ◇

  元祐七年,樞密院言:「遼使耶律迪病且殆,自好通後,未有故事。今用章頻王言,宜奉使卒於契丹,北人津送,體例比類,預立畫一,送館伴所密掌之,如迪死,即施行。」迪竟死於滑州。賻贈外加賜黃金百兩,就差知通利軍守臣假中大夫充監護使,遣內侍馳驛治喪事。初,太常寺言典故無例輟朝,詔用《節度使喪格》輟一日。爾後雖有增損,大扺不踰此制。

  輝頃出疆,使介病,皆委頓,扶持而歸。中節王寅秉義病卒於涿州,輝回至真定,亦病數日。危乎殆哉,思之今猶寒心。

  建炎兵興,縱使絕域者,廝輿輩亦補官。諺語曰:「歸為官人,病為死人,留為番人。」

  ◇

  天聖間,禦史蔣堂言:五嶺炎瘴之地,人所憚行,而比部員外郎洪澤三任皆願官廣南,若非貪黷,何以致此?乃詔官廣南不得過兩任。在天聖承平日,員少闕多,銓部類出見次,士大夫樂從遠宦,猶有說以齎之。當今日三四人守一官資,應入遠只得為川、廣計,亦有秩滿落南不能歸者。若概目以貪黷,拘以法制,似非人情。然今分符持節得替,亦複經營就移,有曆十數年不肯出川、廣者。俸積豐厚,官爵穹崇,較之州縣小吏,急寸祿而艱寸進,宜加閔焉。

  ◇

  銓曹吏匿闕,與選人為市,判吏部趙及奉闕至,即榜之。吏部榜闕自及始,熙寧間也。今銓曹榜闕,固仍舊制,然吏輩巧生岐轍,有非榜闕所能防閑者,豈弊終不可革耶?

  ◇

  前志第十一卷書承平時,淮甸蝦米入京,浸以小便,則紅潤如新,或疑焉。輝後觀《瑣碎錄》內一條,京師東華門何、吳二家造魚鮓,十數臠作一把,號「把鮓」,著聞天下,文士有為賦詩,誇為珍味。其魚初自澶、滑河上斫造,以荊籠貯入京師,道中為風沙所侵,有敗者,乃以水濯小便浸一過,控乾入物料,肉益緊而味回。

  輝出疆日,虹縣及汴京頓皆供把鮓,甚美,一路俱無之,豈皆出於此耶?《瑣碎》凡四百餘條,悉論物理,乃宣政貴人所纂也。

  ◇

  唐封公主,有以國名,鄎國、代國、霍國是也;有以郡名,平陽、宣陽、東陽是也;有以美名,太平、安樂、長寧、壽昌、永穆、常芬、唐昌之類是也。明皇二十八女,悉以美名名之。國朝慶曆中,封長女曰福康,次女曰崇慶。初下崇文院考典故,禮官以唐制來上,福康、崇慶,蓋用美名。故事。宮禁之制,豈容不嚴,宮人亦豈可見庭臣?而唐入閣圖乃有昭容位,或者疑之。天祐二年敕:「宮嬪女職,本備內任,近年已來,稍失儀禮。今後每遇延英坐朝日,只令小黃門祇候引從,宮人不得擅出內。」以此考之,入閣圖位有昭容,信而不誣。天祐,昭宗季年。

  ◇

  故事,鎖學士院有四制,則並命學士分草,謂之「雙鎖。」劉原父立馬而草九制,人固已服其敏。鄧溫伯為內相,當元豐末,建儲親王及內外將相進恩,一夕獨草制二十二道,益敏而工,其有腹稿耶?

  ◇

  馮當世文簡公初登第,張侍中耆倚外戚,欲妻以女,使吏卒擁至其家。頃中人以酒肴至,且示以奩具甚厚。馮固辭曰:「老母已許王氏矣。」嘗過外兄朱適,詢其婢,乃同年進士妻也,亟請于朱,為嫁之。其所存如此。早年薄遊裡巷,夜為街卒所系,鄂守王素亟釋之。後馮使關中,王方帥渭,兵燕甚歡。馮貽以詩,有「吞炭難忘當日事,積薪深愧後來思。」前輩氣血方剛,不拘小節,蓋或有之。迨夫貴顯,自常人言之。昔過舉或不樂聞,顧乃因道舊形於篇什,初不以為諱,可謂賢已。

  ◇

  兩都多漢唐王公塚墓,歷代寶物每自此出。親党丁石韞頃監花靨榷場,一日,數賈人用綿裹一物至,玉注碗也,非但表裡瑩澈無纖瑕,制琢亦甚精。賈人云:「此未足為珍,試注以酒,頃刻即溫。」已而果然。碗底刻「安美」二字,詰之,雲得于長安古壙中。索銀百笏,酬十之二,不售。盱眙畢少董聞之,欲取以善價,久之竟不復得。

  ◇

  世頌人德美,多用蓍龜狀其識見。蓍之為言「耆」也,龜之為言「舊」也。明狐疑之事,當問耆舊也。

  ◇

  唐顯慶五年,有抱屈人齎鼓至朝堂訴事,乃詔東都置登聞鼓嘉石,西京亦然。後置登聞鼓院,本此。今行在所有院而無鼓,豈以鼓在汴京,茲不復置歟?

  ◇

  秦會之忠獻公自著文字,惟尚簡古,自雲效王荊公體。《謝車駕幸第家人輩各拜恩數表》首云:「注目帝車,方望雲而盤辟;移居仙境,容舐鼎以飛升。」中謝後云:「婦子孫息,同荷優恩;官封服章,躐登常級。」末云:「臣敢不治外自內,訓子及孫,共肩忠孝之心,永享國家之福。」祐陵複土,被命撰哀冊文,首云:「十年生別,萬里喪歸。」語簡而意深類此。

  ◇

  元符因日蝕,下詔求言。時應詔上封事者,莫知其幾。布衣凡八百余人,人人議朝政闕失,皆期朝奏暮召,逮付看詳。其間多指擿非所宜言,亦謂不過報罷而已。繼乃隨輕重定罪。時有無名子作小闋云:

  當初親下求言詔,引得來胡道。人人投獻治安書,比洛陽年少。
  自訟鐫官,差嶽廟卻一齊塌了。誤人多是誤人多,是誤人多少。

  ——末兩句乃京師新翻詞曲。

  ◇

  政和間,和詵接伴遼使至邢臺,使柴誼指呼左右合獵回,詫曰:「南朝有樂事乎?」詵曰:「南朝所樂,獵德耳。」使為之羞恨。與賓客言:「所貴得體而毋忤。如獵德之對,亦未為傷和氣,在今日亦恐相挑為國生事。頃次對張叔與出使,疾臥車中,彼副介於欒城道上獵一生虎,令數輩舁至車前,相示,意示威猛,此但遣人謝之。」

  ◇

  王韶嘗進唐誥三道,虞世南書狄仁傑告,顏真卿書顏允南母蘭陵郡夫人張氏告,及《徐浩封贈告》。徽宗曰:「朕欲教習書法告命,使能者書之,不愧前代。」時書學已罷,特置書藝所,生徒以五百人為額。唐告令,士大夫家猶有襲藏者,雖吏輩所劄,亦皆有法,況虞、顏名畫乎?

  唐太宗亦嘗謂輔臣曰:「書學小道,初非急務,時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業,未有學而不得者,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耳。宜乎臣下體上訓飭,皆留意於翰墨。」

  ◇

  觀察留後,議者謂乃五代藩鎮官以親情留充後務之稱,不可循用,冠以軍名,乃改為承宣使。

  ◇

  漢高祖欲廢太子,周昌曰:「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乃罷。呂後從東廂側耳聽,見昌,跽謝曰:「微君,太子幾廢。」霍光謀廢昌邑,使大司農田延年報丞相楊敞,敞驚懼不知所云。會延年更衣,敞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此國大事,不疾,應先事誅矣。」敞乃與夫人及延年參語許諾。夫廢立大議,顧使婦人預聞,以母后之尊致跽謝臣下,宰相妻室,亦得接見九卿。何上自宮禁,下暨相庭,內外淆雜,略不以為嫌?漢真有太古之風焉。

  ◇

  翰林學士承旨曾布言:「比奉詔旨,重行修定神宗皇帝實錄。臣竊觀實錄所載事蹟,於去取之際,誠有所偏。如《時政記》皆時執政所共編修,往往不以為信。至司馬光記事及雜錄,多得賓客或道路傳聞,悉以為實,鮮不收載。聞王安石秉政日,凡所奏對論議,日有記錄,皆安石手自書寫一時君臣諮諏反復之語。請降旨下本家取索投進,付本院參合照對編修,庶一代信史竄易數四,猶不失事實之語,其然乎?」

  ◇

  陝西兵興時,經略司貸三司錢以佐軍,謂之「隨軍錢。」李參程權慶州,鉤考得所貸八萬緡,悉償之。遂令廢其庫,視民闕乏時,令自隱度谷麥之入,預貸官錢,至谷麥熟則償,謂之「青苗錢。」數年後,軍入常有餘。其後《青苗法》蓋取諸此。李,鄆州須城人,神廟朝官尚書右丞。

  ◇

  薦舉之法日弊,坐主類不識門生面,第徇權貴所欲予者,舉詞概以「猷為敏劭,吏事疏通」書剡牘。史魏公分教永嘉日,張無垢為守。一日語次謂史曰:「某未嘗輕薦士,今以凂公,可乎?」詞曰:「識超幾先,經傳語外。」且云:「杼思三日,方得此八語。」士夫聞之,皆曰:「若此方可名知已。」史初尉余姚,嘗卻帥曹泳之薦。當其怙勢,誰敢為此舉?宜其無垢以國士待之。

  ◇

  至嘉祐間,嬪禦久不遷,屢有幹請,上答以無典故,朝廷不肯行。或奏曰:「聖人出口為敕,批出誰敢違?」上笑曰:「汝不信,試為汝降旨。」政府果執奏無法,命遂寢。後又有請降御筆進官者,上於是取彩箋,戲書「某官某氏特轉某官」,眾喜謝而退。至於給俸日,各出御筆乞增祿,有司不敢遵用,悉退回。諸嬪群訴,且對上毀所得御筆,曰:「元來使不得。」上但笑遣之。當太平全盛時,雖內寵進遷,未嘗略私,以恩愛惜名器如此,廷臣敢萌僥倖意?

  隆興初,內東門司申,內人紅霞帔韓七娘得旨轉郡夫人,依外命婦支給請受。戶部供除紅霞帔逐月有請受,依外命婦即無祿令。宰臣魏杞等奏:「豈有加封而反無請俸?」上曰:「祿令如此,朕不欲破例。此事且已,待禁中自理會。」壽皇臨禦二十八年之間,凡政無小大,悉循法令,不輕改易。以此一事觀之,他可概見,其亦得于祖宗家法歟?

  裕陵嘗言:「太宗朝一老宮人尚在,為朕言:祖宗用財甚約,嘗有禦侍乞增俸,命給十年,輒羞薄。太宗曰:『朕昔為供奉官,俸止此數,尚足贍家,爾敢以為少邪』?遂幽囚至死。」蓋裕陵因與宰臣文彥博論財用而偶及此,且云:「漢文身曳弋綈,非徒然也,蓋亦有為為之耳。數十年間,終有成效。」以此言之,事不可不勉也。

  ◇

  劉蒙賢良書幹司馬溫公,乞以鬻下一婢之貲五十萬,以濟其貧。又責公不効韓退之所為,蓋己欲為劉叉之攫金也。公複書,其略曰:「某家居,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純衣帛,何敢以五十萬市一婢乎?」又曰:「退之文為天下貴,故當時王公碑碣,靡不請焉。受其厚謝,隨散之親舊以行義,某豈敢望退之哉!」一書千餘言,遜謝甚苦,迄無一語詆其妄。舊傳公未有子,清河郡君為置一妾。一日乘間俾盛飾入書室,覬一顧,而公略不領。妾思所以嘗之,取一帙問曰:「中丞此是何書?」公拱手莊色而對曰:「此是尚書。」妾乃逡巡而退。公嘗答孫察為其伯之翰求銘志書,曆敘多年不為人作碑誌,所辭拒者數十家。後複辭劉原父垂絕之托,于《十國紀年序》載之甚詳,以是知買婢之資,撰碑之謝,公豈有之?蒙既登公門,公之介特真淳,豈不素知?顧乃鑿空而舉二事,非公宏度,孰能非意理遣一笑容之乎?

  ◇

  汪彥章編徽廟一朝事實,載政和三年,大相國寺寶覺院僧宗寂奏:「伏睹中天廣內端門曰宣德,與京官名相犯,欲望選美名而更之。」奉聖旨,可改為宣教郎。當是時,方崇道教而抑釋氏,更易官稱,豈容浮屠氏輒幹大義而亟從其請?雖曰不以人廢言,度必有為其道地者。後聞主之者梁師成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