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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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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指著瘦老人道:「他姓雲名飛,字子揚,是我的師弟。現在我們可是各創一家的拳術,這蘭兒卻是老朽的義女,她本姓薑名叫慕蘭。老朽原祖居蒲東翠柳村,敢說是詩畫繼世、詩禮家門,我從十三歲的時候家業漸漸地凋零,遭強暴的侵凌,先父才一心地教我習武,遂請了位老師練習拳棒。我學了三年,我這師弟才隨父經商到蒲州,遂也拜在我恩師門下。又過了兩年,我父母相繼去世,既無伯叔終鮮兄弟,我又不善經營家業,幸而有我那恩師從旁指教我,還多支持幾年。學藝八載,我那恩師本是湖南人,彼時已年近古稀,不願再在異鄉留戀,遂決意回他老人家的故鄉。 「臨行之時單對我兩人說,一生挾技走遍中原,授徒二十餘人,最得意的就是我們兩人。他老人家說八年來把數十年的辛勤所得已盡授我等,可是我們雖有過人的聰明智慧,尚應訪名師力求深造,說我師弟宜重內功以調亢陽暴躁之氣。說到老朽是天賦奇質無須丹回九轉,已得水火既濟之妙,如浮雲遮月只待微風,我那恩師這樣讚美我實令我汗顏。恩師去後徒眾星散,我這位雲師弟亦返錢塘。這時我的家業日漸蕭條,又有一群光棍地痞以及無賴族人見我可欺,日夜地變著方法計算我。說起來我既然學得一身武術,難道還怕他們嗎?只是我近年來晝夜用功研究武術,為的是力圖上進光大門庭,若是跟這群無恥的小人拼命未免太把自己看輕了。想起了我那恩師臨行時囑咐我要再訪名師求武術精奧的話,遂決意離開我的故鄉。把餘下的田產變賣了,這才離開蒲州先往南走,到處遍訪技擊名家。 「我說句狂妄的話,盡是些徒負虛聲、盜名欺世,於是順便去訪我這師弟,他也奔了湘江另訪名師去了。我遂在西子湖邊流連了一載,飽覽那湖上勝色,又到峨眉亦無所遇,漂流了十年只落得意懶心灰。趕到離家十二年的時候,那時到了陝西漢中道逾秦嶺,遂入終南山。彼時因落魄江湖毫無寸進,既不能遂平生之志又不能重返故園生趣毫無,遂起遁世之心逃禪之念。於是在終南山越層巒探古洞,在玉柱峰下尋得一座坍塌殘破的古刹,遂決意在終南山做我歸宿之地。老朽那時所受的苦處有過於現在的百倍,隻身住在那古刹中,四壁蕭然只草草地把配殿修葺。在第三日的夜後被廟外的野獸咆哮的聲音驚醒,忙掣防身的寶劍起來。可是廟外的野獸並沒有進來,但我已不能再睡了。忽然聽得承塵上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錚錚地響了一陣,仔細地往承塵上細看時,隱隱地似有微光。 「彼時也是現在這種時候月華皎潔,老朽住的東配殿,疑惑是月光由破窗透進來,細一辨別又覺得不對。那時也就是三更將過月在中央,哪能照到承塵上呢?好奇心動把燈點著,見上面蛛絲密結土蔽塵封,任什麼也見不出來。那時輕身術(又名提縱法)雖沒什麼功夫,可是丈來高的地方尚可自由上下。立即一縱而上,單臂跨住橫柁,哪料承塵上竟放著一柄古劍和一隻木匣。老朽把它取了下來,就燈下一看這柄劍,劍鞘形勢非常古雅,把劍掣出鞘來,寒光耀目、鋒利異常,上面卻嵌著湯陰嶽氏四字,並沒有劍的名稱。老朽不寶其劍,但實寶其人,武穆王精忠報國萬世尊崇,老朽何福得獲先賢遺物。再啟木匣卻是一部手抄的冊子,題名是《闡譯達摩內經,圖解形意拳術》。老朽此時不啻從九幽十八層地獄中被拯到洞天福地,因為久知岳武穆精研達摩祖師內經,化五行十二形之原理,著為形意拳。為明心見性還原之大道,攬陰陽之造化,轉乾坤之樞機,萬法歸源武術之精華,胥集於此篇中。老朽敬謝神靈默佑得使如願以償,我自得內經每日虔心勵志地研究其中的精義,忽忽的十二年工夫才把這五行十二形的精華擷取。 「此時老朽忽然動了一點癡心,想我受盡了千辛萬苦才把這拳術探討入微,可是我負有一身本領,若是秘不示人,自己珍惜視為不傳之秘,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瞬白頭,不過把十二載辛勤所得帶到泉壤,使此壽世益酒人的養生保命之秘術湮沒不傳,豈不違背岳武穆著書之意?遂決意把這拳術精華傳於後世,此念一動遂離了終南山,以所學所得遍訪國術名家。也不是老朽功夫未到,也不是曲高和寡,到處皆以狂妄目我,也是怨老朽忠厚過分,每到與人比較時絕不肯以術傷人,只抱定不為人所制。這一來叫無識之輩有所藉口,目我為標奇立異。後來逼得老朽挾技反無立錐之地,只得把忠厚暫時收起以形意之精華與各派名家相較,這才把那些無識的拳師制服,稍稍見重於世。 「後來老朽在金陵戳竿立場子,為廣傳徒眾好昌大我形意之門,哪知這一來更令老朽灰心了。形意拳術不僅是防身禦侮,實為性命雙修之術,哪知為徒眾釋術名、解術理則充耳不聞。殊不知形意拳包羅萬象以心意誠於中,而萬物形於外,在內為意在外為形,有形者生於無形,無形則天地安是生。先天真一之祖傑氤氳無形,其中有一點生機含藏,名為先天之本性命之源,生死之道天地之始,萬物之祖陰陽之母,四象之根八卦之蒂。攬陰陽、奪造化、轉乾坤、扭氣機於後天之中,返先天之真陽,退後天之純陰,複本來之真面目,歸自己之真性命。發著於六合之遠無物不有,所謂形心以靜,其氣縮至於心中,退藏於密故謂意。只此形意命名之義全不能了然,如何能使武功漸進。習形意須先收斂心神,去其浮躁之氣,站樁立勢須有半載的功夫。 「下盤的功夫名叫築基,根基不固絕練不出來。只是這一眾庸俗子弟早為邪說所誤,全是好高騖遠,只三個月的工夫,三十多徒弟只剩三四個了,也是平凡的骨骼只於肯用心而已。我這才知要打算鋪場子必須先把驚人的功夫炫露一下子,把當地的人全震動了才可以站得住。我灰心之餘把場子散了,不料到了蘇常一帶訪友巧遇王輔臣父子,承他們父子另眼相看。耀龍雖是宦門子弟,倒能刻苦用功。一晃五年光景,我這雲師弟分別多年,他也竟得奇遇,竟拜在鎮三江神拿陸稼農門下得少林真傳。這位陸老俠客不僅有一身絕技,為人剛正不阿,不要說老人家的武功,單說那品端學萃、除暴安良、見義勇為、保衛鄉里已足令人敬服,別說還練一身驚人的絕技。 「雲師弟五年的功夫受他恩師的教授,日夜刻苦研求,不啻十年。陸老前輩卻有一件古怪脾氣,最怕人熱心利祿、求進仕途,囑咐我這師弟不遇知音不要以武功問世,鋒芒不可太露,不要以武功炫人。我師弟才回轉故鄉隱居田園,暗中卻做了不少的仗大義、雪不平的事。後來知道老朽尚在寄人籬下,遂致書相招。我這師弟家道小康,不叫老朽再奔走風塵,布衣蔬食安享田園之樂。老朽那時也十分灰心,雖則胸無點墨也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隆風說到這裡,坐在對面的老人雲飛說道:「師兄,難道忘了唯口興戎,多言招禍嗎?」 趙元龍聽姬隆風自述身世,正在聽得出神,被這位雲飛用話一攔,自己猛然間還沒領悟,細一琢磨可不是老人說話很招忌諱,忙向雲飛說:「老前輩不要多疑,我趙元龍雖不敢比什麼憂國的志士,也不至於給那貪官污吏做走狗賣友求榮。」 姬隆風手撚著銀髯點點頭向雲飛道:「師弟這倒不必顧慮,這位趙老弟也是有氣節的人,豈肯做那卑鄙齷齪的事,若是利慾薰心視我弟兄為俎上肉,他不過先落個血濺黃沙,于我弟兄何損呢!」 說到這裡又扭頭向趙元龍道:「趙老弟是與不是?」 趙元龍只是連答:「是、是。」 姬隆風卻哈哈狂笑了一陣,又向屋中招呼了聲:「蘭兒,你燒些茶來。」 屋中並沒答聲,姬隆風卻向師弟說道:「這孩子許是睡著了。」 只聽屋中這時答道:「爹爹,我沒睡啊。」 蘭兒慢吞吞地從木屋中出來。這時月已偏西,正照在蘭兒的面上,見那鼻窪眼角尚帶著淚痕,雲飛向蘭兒道:「你又哭了。」 蘭兒忙一扭頭俯身向門旁地上拿火石打火,答了聲:「我沒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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