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荒山俠蹤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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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壯漢撤槍刀紛紛從草亭旁退了下去。只有兩個挑著燈籠的在前頭引路,那李教師一聲不響在後面跟隨。穿過了垂花門徑奔了東院,來到倒座的客屋,蔣振芳往裡相讓,雲飛毫不遲疑逕自進了倒座。見倒座中陳設極富麗堂皇,彼此落座後蔣振芳道:「蔣某自知做這事是犯法紀,只是業已失足,就是現在再說愧悔的話也晚了!雲師傅我現在說句不知恥的話,若是單憑武力我還是未必肯這麼折服,只因一見雲師傅時就被你一團正氣把我歷來的兇焰消滅。雲師傅所說的話又滿是天理人情,我雖是流為匪党,當年也受過名師的教誨,總怨我自己沒定見,沒遇上好人!」 雲飛道:「只要肯幡然覺悟痛改已往之非,既往不咎,一心向善,屠刀放下立地成佛。蔣莊主你既然已知往日之非,就是你的良知未泯,只不知尊師何人?為何操這種萬人唾棄的事業呢?」 蔣振芳不覺臉上一紅,長歎一聲說道:「提起了我那恩師真令我愧死!怎奈我走上這條路,我不敢推脫到事勢所迫,可是我的初心也未想墮落到這般地步。我是原籍關內直隸灣河蔣王坨人,家中頗有田園。在十幾歲時白天書房裡念書,夜晚就到把式場子跟著練練武,彼時父母俱在,不過既無兄弟又無姊妹一脈單傳,未免就有點過於溺愛。我十七八歲的時候知識漸開,就有壞人引誘做種種賭博,他們從中好哄騙我的錢財。我們那村子本是一個很富足的地方,我家中又是村中首戶,很有不少的人覬覦我家之財產,一見我入了他們圈套,遂一齊地上身。我是個富生富長的公子哥,哪懂得他們存心害我,漸漸地輸得沒錢還人家只好去偷。像我那時絕不會偷盜別人的,只有把我母親的積蓄通通運到賭局裡,像那種毀人爐,就是金山也容易送到裡頭。趕到無物可輸的時候,他們又逼著我把田地的文書紅契偷出來押借了錢去賭,後來鬧得實在不像話了,我那老父把嗜賭如命的情形打聽明白,把我飽打一頓,關在家中不叫我出來。 「雖然是這麼受騙,我彼時並不回心,稍過了一兩月,監視得不甚嚴了,我故態復萌,仍然跑到賭局上呼盧喝雉,把錢財視同糞土。也是活該出事,因為一點小事,跟我們近鄰王二瘤子爭打起來,我年輕力壯,一交手我把他摔在地上,不料他跟我是前世的冤家,竟致氣絕身亡。我當時雖則害怕,可是想著並沒把他打出傷來,就是歸了官,花幾百銀子買好了苦主也不致給他抵了命。哪知一群吃我的無賴們暗懷歹意,一路的危言恫嚇,說是我若不趕緊逃走,被地方保甲鎖拿到官,輕則久遠監禁,重則絞監候死,還是暫時躲避,王二瘤子家中也未必就認定了非是你不行,候風聲稍息再回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當時遂信了他們的話,急忙離了蔣王坨。我從小沒離過家,那時候我由苗疆奔了關東,腰中只有未輸淨的十幾兩散碎銀子,我自幼富裡生富裡長,哪裡知道沒錢的難處,趕到了半月光景把錢用盡。那時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又是天熱的時候,身上沒有多少衣服可以變賣,每日只好找那碼頭上做些苦工將就活著。轉瞬到了冬天,受了饑寒之苦,輾轉到了蒙邊客吉漢地方,遇到了一位同鄉殷在田,他在那裡開一牧場,開墾了數百頃田地,見我漂流異地無投無奔,把我收留下給他照料著牧場的小工子,我那時才算脫離死境。這位殷在田很好的一身武功,有閒工夫時就教給他兩個兒子練武,我在家鄉原來也練了二三年的光景,只為嗜賭如命把功夫擱下。 「此時見這位主人一教練功夫,我是萬分地高興,只為是寄人籬下苟且偷生,哪敢再生妄想。可是性之所近,在他們一練功夫的時候,但有一線的工夫也要瞧瞧他們練得怎樣。日子一長,這位殷在田把我叫在面前,問我練過沒有,我遂把自己的事詳細說了一遍,並說出自己十分好練的心情,現在瞧著主人教兩位少主人心中十分羡慕。可是蒙主人念同鄉之義收留,理應努力做事報答深恩,不敢再存妄想,只是主人練的時候捨不得不看,請主人多多原諒。這位殷在田真是忠厚的長者,竟令我隨著兩位少主人練習武功。 「一晃三年的光景,我是刻苦用功,長拳短打、輕功提縱術已稍築根基。這位殷老師以一對鑌鐵雙懷杖打遍關東無敵手,在遼東一帶頗有威名,很會過許多名手。我對於這種兵刃也是愛用它,殷老恩師傾心把雙懷杖的招數全教給了我。不料拿著這樣的好人,竟致天不假年!在我到那裡的第四年染病死去。我因為自己漂流異地險做餓殍,蒙殷老恩師衣食養育傳授武功,未容我稍報深恩竟撒手人寰,彼時我本著良心要在兩位少主人身上稍報深恩。所以在殷老師喪葬之後,我盡心竭力幫著少主人經營牧場田地,可是兩位少主人自殷老恩師死後,漸漸地放縱驕恣,把我當作奴隸看待,我抱定了用十分忍性來對待這兩位未經世故的少主人。哪知我們的人緣飯緣已盡,無論我如何地容忍,怎奈兩位少主人時時以盛氣凌人,在殷老恩師死後的半年中,我把世上炎涼冷暖嘗盡,直到轉年的三月光景,兩位主人竟下逐客令,把我趕了出來。 「我到了殷老恩師的墳上痛哭了一場,這才離了蒙邊客吉漢,此時我是無投無奔,茫茫大地何處是我棲身之所?又想起離家數年不知父母在否,此念一動竟起了思鄉之心,恨不得立時回轉家鄉看看我那雙親,遂不顧那人命案子消減未消減,真是歸心似箭,晝夜地兼程回到故鄉。到了離著村子四五里遠近,我忽然想起,倘若貿然回去,要是打死王二瘤子那案還未完,豈不是自投羅網,還是先到親戚家中先打聽打聽為妙,乃投奔了我那母舅家中。 「我母舅就住在離著我住的蔣王坨三里之遙,那村子名叫桃花堡。趕到了我母舅家中,我母舅見我回來,嚇得變顏變色,把我藏在內院裡,才痛哭著告訴我,已落得家敗人亡。一群土棍竟乘我逃走後,勾結苦主和地保百般訛詐,把鬥毆誣作謀殺,逼我父母立了字據,發喪養殮盡情敲詐,只是一年的工夫,把田園地土全變賣才料理了這場命案。並且待我回家時,他們仍要拿我父母給立的那張字,送官究辦。我父母第二年就相繼死去,死後非常可憐,連喪葬之資全沒有,全是母舅料理的…… 「我當時一聽立時暈了過去,緩醒後向舅父說明,自己要立志到外邊闖去。這時在舅父家也不能待住,自己報仇之後遠走高飛,成名露臉再回來,也就不怕什麼了。那時于心稍安,也可給死去的父母爭口氣,再說父母為自己不務正死的,已是抱恨終天,這時要是再帶累了舅父,那更無面立於人世間。我舅父也不便阻攔,遂趁著夜間打點了隨身的衣物,拜別了母舅離了桃花堡,我找到了謀奪家產最惡的兩個土棍家中把他二人殺死,這才離了故土複返來到關東。 「我哪有什麼朋友,把帶來的川資耗淨一連餓了兩日,我想著一個堂堂男子,難道真個沿門去乞討嗎?遂在一個山坡的枯樹自縊尋死,自以為從此與世長辭,哪知又被一位道士把我救了下來。這位道士把我帶到廟中,真是一片佛心,殷勤照顧我的飲食,因為我雖是沒死,已如染一場大病,直養三天才把精神緩過來。我想哪能那麼招擾人家,遂叩謝了道士活命之恩,要告辭出廟,那道士看我這份窮途落魄的情形,起了惻隱之心,恐怕我出去仍尋短見,留我在廟中吃一碗粗茶淡飯。這位道士法號逸塵,敢情是一位風塵奇士,隱跡那廟中要練得丹回九轉、屍能飛昇,才棄卻了功名富貴,甘受這種清苦。那時我也看破了一切,再說也無力跟命運掙扎,遂一心想皈依三清教下,了卻未來的苦惱。」 蔣振芳說到這裡,向雲飛道:「雲師傅,假若當年如了我的心願,何至於流落成匪棍做這種惡事。」 雲飛道:「凡事不能由人算,全由事勢所迫。」 蔣振芳接著說道:「逸塵道士卻勸我不必灰心,好好在廟中存身,遇有機緣仍可力圖上進,一個壯年人,志氣豈可那樣頹廢。我見道爺一番誠意,怎好過於牽纏,遂在廟中住下。道爺尚有兩個徒弟,全在十五六歲,每天除了清掃之外就是念些經卷,我在那裡住了十幾天的工夫,才知那位道爺不止于學問淵博,並有一身好武功。每到夜靜更深必教兩個徒弟拳術,被我無意中撞見,見所打出來的拳風招勢頗覺與世俗不同,遂乘機向道爺請教,道爺微笑不答,我求之至再,並把我自己所練的功夫施展兩路求道爺指教,道爺不加可否,只說功夫各有不同。 「我諄諄地請教道爺派宗哪一門,道爺才告訴我所習的乃是太極拳,是一種剛柔相濟的功夫,不過世俗見那拳術毫無剛勁實沉之力,練一年半載絕無若何表現於外,授徒數人全是半途而廢,故此也灰心不再以這種太極拳授徒。自皈依三清教後,更與世俗隔離,只有眼前這兩個徒弟,教他們學學這種拳術,就為是調和身心,去他們浮躁之氣。他們自知不安心別無可圖,雖有厭煩之意也無可如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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