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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那牢頭舉起短棒,照定了當中兩個囚犯身上一路亂打,兩個囚犯被打得哀號掙扎,就聽一個囚犯一疊連聲地招呼:「三爺!你饒我吧!你多咱見過我犯過規矩?我是被他擠得才說話,三爺你多修好吧,我一身的瘡,活不長了!」

  那牢頭住了手罵道:「你死了也不過臭塊地。」

  雲飛看看恨不得立時下去,把這牢頭劈為兩段,可是自己又因為大事來的,不便先惹事。越看越氣,再多看下去自己就要按不住性子了,遂站起來趕奔裡邊的那座小門。從房上往裡一看,小門裡邊地勢極其寬闊,一道長方的院子,北面是一排十幾間房子,南面是一道大牆,小門北邊是兩間東房,西南是三間西房,北面的十幾間屋子每間全是整扇的木板黑門,門旁一個木柵欄,半截窗戶,裡邊全有極微的燈光。西屋窗上燈光極亮,時時有人影射到窗上。

  雲飛剛要縱身下來,忽聽東屋有人說話道:「別睡呀!出去再轉一遭,聽說前頭還沒睡,一會兒謝大老爺還許進來,為什麼在他們眼前不買好呢?哥幾個提起精神來,我這個當頭的就是那麼回事,只要把上頭交代下來,哪個王八蛋跟你們哥幾個認真。」

  又聽一個答道:「王頭待弟兄們太好啦!我們說真的,幹著不高興也是為替你生氣,當這份差頂著徒罪,可是落錢的事全被他們把去。東屋料理這個,聽說從京城下來,這位差官淨說金條就是五百兩,此外還有四色禮物,原來是叫咱們大人走都統的門子,哪知咱們這位大人真有膽子,啞謎悄聲就辦了。這回據跑上房的小劉說,是大人拿二百銀子賞給大夥,你看吧,到咱這准保沒有一壺酒錢。」

  又聽那個先說話的答道:「我不是說沒能耐的話,這種錢少花點少缺點德,咱們吃一兩銀子餉,賣一份氣力,准保家裡出幾個好後輩。你看李五不是賺得多嗎,他也沒落下什麼,他這份忤作,比誰全賺得多,比誰報應得全快,三個兒子今年一年的工夫死了一對半,他娘們靠著畫眉韓老,把李五賺的錢全倒貼出去啦。你們哥幾個少生悶氣,東屋裡的事別參與。」

  這時,門一開,從屋裡出來四名穿號衣的兵丁,每人是杆鉤鐮槍,一直奔了北面的屋子。從東邊頭一間起,挨著屋子全是木柵欄窗戶,往裡看了一遍,敢情西北角上尚有一道小門,那巡夜的兵丁從小門出去,雲飛想著他們一定巡查完了仍然回來,遂依然伏在房上不動。這時見南邊大牆靠西邊月亮門開了,從外進來兩人,前頭是一個差人,打著一隻燈籠,後面跟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官員,進了西屋。跟著那四名巡查的兵丁也從後面轉了過來,仍回他們所待的東屋。雲飛見沒有人來往,遂飄身落在院中,輕著腳步用腳尖點地,來到西屋的門旁,到了近前才看出是連三間一明兩暗,當中這間是六扇格扇當中,這兩扇虛掩著。雲飛一聽,三間屋全有人在說話,遂把旁邊格扇的紙戳破了一點,往四周一看,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在迎面的桌子前橫搭著一個鋪,桌子上放著蠟臺,那鋪上就像有人睡覺,又像是停著靈,只是情形很是可疑。一床舊紅棉被蒙著,可是棉被的裡周全綁在床板上,看那棉被綁得非常緊。雲飛心想,莫非這就是方才巡夜的兵丁所說,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門兩旁坐著四個下役打扮的竊竊私語著,雲飛聽得北里間說話的聲音很大,移身到了窗前,從破紙孔中往裡一看,臨窗一張方桌,左邊坐著一人,年紀也就是四十多歲,五官端正,面目間一團正氣,只是形容憔悴滿面愁容,面前擺著一堆冊子,兩眼看著一本冊子上的字只是怔著。對面靠牆也是一張方桌,靠裡邊坐著的正是那方才從前面進來的官員,在燈下這才看清,絳帽上是銅頂子,原來是佐雜小官。在桌旁站著兩個差人,桌子前頭一個戴涼帽兒的正在說著話。

  只聽他說道:「謝老爺自管望安,這種手段做好了別說是驗不出來,就讓是蒸骨也找不出傷來,據下役看,府台大人特別小心了,何必叫甯安廳驗呢,他是屬下的衙門,嚇死他也不敢過問,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只聽那佐雜小官說道:「李五,你怎麼連這點情形全不懂?府台大人並非是怕甯安廳,為是把干係全推到甯安廳身上,叫他驗完了就勢連領屍掩埋全是他的事,就是日後有個走漏風聲或是傳到都統耳朵裡去,都統也未必肯信。」

  雲飛一聽兩人說話的情形,這才知道他們這是奉知府的命令害死了一個人,連那巡夜的兵丁們所說的話一對證,知府是受了被害仇家的賄賂,竟做這傷天害理的事。雲飛正在思索著,忽見那佐雜官站起來走到了臨窗的桌子前,那形容憔悴的人很恭敬地站了起來垂手侍立。那佐雜官往桌上看了看翻開的冊子,又向形容憔悴的臉上看了看,冷然說道:「薑壤,怎麼今天這麼心神不定,你看冊子上竟會寫錯了這麼些錯字,你心裡要放明白,若不是因為你循規蹈矩、安分守命,焉能這麼體恤你,你較著他們算到了天堂了。像你們一案的王總督,自到配所都統也是十分憐恤他,只是他忘了他是罪人,還時時要擺總督的架子,氣憤起來時有誹謗朝廷的話,被都統知道了,把他撥到白蟒山磨磨他的火性,他再後悔也晚了。」

  雲飛在窗外聽得明明白白,不禁額手暗慶,無意中得到了兩人的下落,敢情此人就是姜壤姜總兵。再看姜總兵只是唯唯稱是。站在迎面桌旁的差人湊過來說道:「謝老爺多恩典姜壤吧,他倒不是不好好地效力,素日時刻總不忘謝老爺的好處。他大概是膽子小,從天夕一聽說在這屋辦事他就吃不下飯去。」

  那佐雜官道:「這倒真是稀奇,一個統兵的武將,身臨前敵的時候殺人不亞如割瓜切菜,怎麼這點小事看在眼裡就至於心神不安起來。實在可笑!」

  姜總兵微把頭抬了抬,招呼了聲:「謝老爺,你得格外恩典罪人,罪人權在掌上時要是這麼膽小哪能夠統率三軍,全是遭事後驚嚇過度,才變成這種樣子。」

  那佐雜官點點頭道:「這話我倒相信,不過你只抱著你自己的這份公事好好幹,旁的事與你無干,說不定一年半載就許遇到恩赦,你依然可以回到故鄉。」

  姜總兵很恭敬地答了聲:「是。」

  那佐雜官又問道:「這個祝蘭台是何時收的?」

  只聽姜總兵答道:「他是初五到的,在都統府候公事押了一夜,初六才算收進來的。」

  那佐雜官回頭向那叫李五的道:「叫醫官給他倒填病單,從初六起就是水土不服、嘔吐瀉痢、氣虛體弱不進飲食之病。最終給他來個危症的報告,就絲毫痕跡沒有了。」

  那忤作李五道:「謝老爺真是沒有一樣不內行的。」

  那佐雜官道:「別提能耐有多大,本事當得了什麼?頂如今還是芝麻粒大的官。李五夠時候了吧?拾掇完了我還得回復大人去啦。」

  那忤作李五道:「行了,我去收拾去。」

  說著話撩簾子奔外間房。

  雲飛不由得暗替姜總兵歎息,拿著一個堂堂總兵,這時卻在這群賊役手下低首下心,可是人犯王法身無主,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把這群狗腿子們哄好了,倒是少受多少罪,王總督不能忍辱待時,被撥到白蟒山,不知折騰成什麼樣子。雲飛一邊歎息著一邊移身堂屋門前。往裡看時那佐雜官貼門站著,忤作李五手中端著一隻蠟臺,指揮那四名下役用鐵鉗子向那鋪板的邊上起釘子,敢情棉被的邊子全釘在鋪板上,趕到四個人把釘子起完了,兩個人扯著這被頭往下掀,掀到二尺多時那蠟燭的光焰被棉被風扇得一明一暗,在這暗淡昏沉的燈影下,往板床上一看只驚得毛髮皆緊。

  雲飛已了然他們這是謀殺人命,被底下一定是一具屍身,趕到仔細一看,只見棉被底下出現一個極小的臉,卻是紙人的臉子,五官微具人形,不禁嚇得險些叫出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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