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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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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佟天慧是性非所近。自己想個人年歲尚輕,父親一年比一年老了,尤其他把武功完全撂下,自己看得出來。這幾年父親大見老,將來等到老人家不能操作,那時由自己做主,個人也就可以把鋤把子撂下,到鹿寨做買賣,跟苗人交易,有機會更可常常地跑跑苗山,多長些見識,來日方長,何必忙在一時。佟天慧他並且悄悄地還是不斷地操練自己身上所得的功夫,任憑父親管得多麼嚴,反正父親不能總跟著,所以佟天慧對於過去所練的功夫,雖不容易再深造,可是他絕沒荒廢下來。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一晃他們來到千佛嶺老鴉灘,已經八九年的光景。這時佟兆千年歲可老了,在這種地方倒是也想給兒子佟天慧成家立業,娶一房妻室,無奈住在老鴉灘這裡,所有眼中看到的人,也別說是佟天慧看不入眼,佟兆千也覺得沒有可以和兒子匹配的姑娘。他們除了認識附近的這些家鄉鄰們,旁的地方不止於沒有認識人,輕易連走全沒走到,佟天慧這就麼耽擱下來。在他們住在這裡時,苗山上已經連起了兩次變亂,聽到過多少次兇殺的案件,反正是多半苗人吃虧。 只要在鹿寨集場這裡出了兇殺的事,苗人只要子鬧事後逃進山去,地面上官人和駐軍立刻進山搜捕,有時連土司全被牽連,往往一殺戮就是十幾條性命,這樣所以逼迫得兩次變亂,幾乎連桂林全失陷,總算是漢兵的力量大,把這個變亂平定下去,苗人們再多加上一層壓迫剝削。這個佟天慧他雖則父親管得那麼嚴厲,不准他到鹿寨一帶去,可是他們因為苗人的變亂也受到牽連,兩次的變亂,他們全挨了餓,只是沒有逃到別處去。對於鹿寨一帶兇殺的案件,老鴉灘所住的人們,離著這麼近,有看見的,有聽到的,佟天慧也全能知道一件一件的事情經過。 他早就懷著一份不平之心,認為這樣下去早晚恐怕邊荒一帶還要受到大塗炭,自己雖則有個人的打算,但是被父親拘束住,只好牢守在老鴉灘。這年佟兆千忽然得了一場很重的病,趕到病治得略好之後,兩條腿算完全廢了,這個老頭子就算癱在了床上。佟天慧對於老爹落成這樣,真是痛心,他真是一切不顧地想把爹爹的病完全治好,無奈腿這殘疾,任憑你請到什麼好醫生,也無法挽救。 這一場病不要緊,佟天慧把家中的積蓄完全耗盡了,一年多積存些糧食也全賣了,爹爹的兩腿算是沒有指望了,不過保住性命還能活下去。可是佟天慧不止於把積蓄變賣完了,東鄰也欠糧,西鄰也欠米,弄得欠債累累,他們來到這個老鴉灘,已經十幾年的光景了,自己開墾出來的這片田地,每年收成還十分好,可是到了這時,除了變賣父子辛苦堆積的這點產業,沒有別的辦法了。因為欠的債要還,一家人還得要吃穿用度,再收下糧食來,必須到轉年,半年多的光景就無法支持,佟天慧只好咬咬牙,把田地賣去幾畝。 現在他這種田地,賣著很容易了,不止於當地人肯買,縣城的人也肯在這裡收買墾出來的熟地。俗語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佟天慧就算是死運當頭。他賣田地絕不敢叫已然病廢在床頭的爹爹知道,他雖則是一個江湖的出身,和那真個莊稼地裡長起來的人不一樣,終有那種豪放氣,可是這點田地,是他來到這裡手舉著鋤把子好幾年的工夫,吃盡了苦頭,親手鋤熟了的田地,比什麼看得全重了,叫他知道變賣這些地,他非得急壞了、氣壞了不可。好在家中只用了兩個老長工,那時多一句話不敢說的,母親唐氏七十多歲的人,什麼事從來不多問一句。佟天慧只要囑咐好了長工們,口頭謹慎,誰敢多口惹事,尤其是佟天慧暗中告訴兩個老長工,你們只要把賣田地的事,叫老爺子知道了,我准跟你們拼命,有死有活。長工們全是老實鄉農,誰敢惹這個禍,所以佟兆千躺在床頭,絲毫不知。 哪知道入了冬,這個老妻唐氏又一病不起,剛轉過年來,這位老婆婆反倒先行撒了人寰,拋下父子而去,佟天慧只好是料理母親的喪葬。雖然住在這種地方,一切事十分儉樸,可是什麼時候也是一樣,反正你得用錢,這半年來,一句是吃耗挑費,再加上母親一場病,一直到死,這一來沒有別的,佟天慧把田地又賣去一半。事情還是照樣瞞著這個佟兆千,他倒是不容易知道。不過有時也追問佟天慧是哪裡來的錢,支持用度,料理母親的喪葬,佟天慧只好是說些假話支吾。 可是轉過年來,竟趕上江流氾濫,田地又被淹了一下,水退下去,已經到了夏末初秋,這一來更毀了,佟天慧可落個束手無策,自己知道要陷入絕境,對於爹爹面前也不容易再蒙蔽下去。自己索性打定了主意,這絕不是我安心放棄莊稼地的事業,這是逼迫我另走一條道路。水退了下去之後,倒是還可以忙這一個晚秋,不過佟天慧所剩的田地,就是半收,全不夠他一家的挑費,還剩下七八畝地,他索性把這些田地完全變賣淨盡。 自己卻向爹爹說明,災荒之下,田裡是一點指望沒有,現在有幾個老鄰居幫忙,我們自己也設法,凡是歉收災荒的地方,全是糧食短少。兒子和鄰居,一同出去到外地販運些食糧回來,既可以獲利,就是不賺什麼,也能找出爺兩個的挑費來,只留下一名長工,辭退一人,個人出去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工夫,就可以回來。 佟兆千他躺在床上,外邊的情形是一點不知道,所以任憑佟天慧這麼一說,這個老頭子信以為真,因為不論如何,也不能活活的守在一處餓死,只好放兒子走。佟天慧把賣地這一點錢,更把母親遺留下的衣物也全賣掉,他卻自己採買了苗山內不需的東西。他可絕不到鹿寨集場去交易,因為那裡凡是和苗人做交易的大約全是幹了多年,並且他們對於當地的駐軍,和官府一般爪牙,全是那麼勾結住,一個陌生的人想在那裡也去做交易,那簡直是往虎口裡,並且自己的資本少,還不夠賄賂一般彈壓地面的官兵和官府的一般胥吏們。 佟天慧自己仗著有些力氣,他所買的東西打成了兩個大包裹,用一條堅固的大杠子一穿,個人帶了些乾糧食物,繞著鹿寨入苗山通行的地方,躲避著駐防的官兵,翻進苗山。這件事也不是容易事,這座瑤山,是著名的苗瑤雜居之處,可是山勢非常大,這是列入十萬大山最出名的地方,縱橫全有數百里。這一帶的情形還不用細問,明擺在那,凡是住在苗山一帶的苗瑤各部落,不論是苗洞、苗墟、苗寨,反正全是已經歸化的熟苗,他們是常年和漢人交易來往,這般人多半的是會漢語。佟天慧他帶進貨物來,這一帶不用打算賣,他們是用不著。 必須深入苗山找那極偏僻的地方,離著像鹿寨這一類的漢苗集場太遠苗族各部落,有許多是多少年沒出過山,他們有時候是間接著從別的部落換取所需,這樣他們對於漢族所有一切必需品,是十分稀罕了,他們不容易得到,得到的也是很貴。佟天慧非到了這種地方,才能獲利。可是這種事太險,自己說不定就許把命送在苗山裡,但是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地,不想這麼個辦法,又怎樣。所以佟天慧要在死中求活,要走到人不敢走的道路,要做別人不敢做的買賣。 自己尤其是對於苗語知道得不多,可是眼前的也會幾句了,這就因為老鴉灘住的鄉農們,他們常常地也把所收的食糧到鹿寨去和苗人交易,他們會些個苗語。架不住年頭多,佟天慧也學會了些,這就因為他心念中早存著這個意圖,自己當初可不是想著入苗山做買賣,他是要看看苗山裡實在的風俗習慣和他們遊獵生涯的特長,所以他在別人不注意之下,把這些苗語全記住,此時用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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