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天南逸叟 | 上頁 下頁
四五


  跟著屋門一開,走出一個年輕的差人,很小心地輕著腳步,從走廊下進入東面的小廈子內,這院中再沒有第二人。

  武維揚知道這裡定是縣官的簽押房,先向外面張望了一下,見那兩名差人提著燈籠並沒走遠,竟在八角門外靠南邊一點牆根下等候著。

  武維揚並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一飄身落在院中,躡足輕步來到了窗下。

  冰紋式的窗戶,上面燈影不住地晃動。

  武維揚用小指的指甲蘸著口中的津液,把紙窗點了一個小小的月牙兒,微側著身軀,而留神著小廈子中那個差人,和八角門外的兩個,一面往屋中窺察。只見這簽押房子兩明一暗,這兩明間內收拾得非常的講究,靠西小牆設著架大書案,案頭裡點著一桌架三明子,蠟臺燭光閃爍。

  那兩位武職官分坐在書案的兩旁,那縣官坐在迎面南牆下茶几旁,正在和那兩位武官說著話。那兩位武官一邊和他答著話,把身上背的黃包裹解下來,放在書案上。只聽那縣官說道:「兄弟我才力淺薄,這種案子交到兄弟手內,頗感棘手,還望大人多多關照。」

  這時左邊坐的那位武官答道:「貴縣不要客氣,這種事遇到誰的手內,也沒法子,只求把他辦圓滿了,彼此全有交代。今夜這兩件公事,是從省裡用八百里加急遞下的,對於貴縣所羈押的鳳尾幫匪,上邊得到信息,認為不能再儘自在這裡羈囚著。這般漏網的匪党,全是個中好手,他們依然不肯甘心,只怕就要有不逞圖謀,總督和鹽法道已經結銜提奏上去,大約這件案子越發得嚴辦了。這麼看起來,這鳳尾幫在我們浙江省內再想猖獗只怕由不得他們了。鹽法道一份公事,是令貴縣協助樂清緝私營,把所有在押的犯人依照著公事上的辦法,立時處理。這雖不是貴縣任內的事,但是這樂清東坪壩全是貴縣轄境,他們這鳳尾幫也散佈在陸路上,貴縣也不能辭失察之咎。現在只有請貴縣趕緊把公事看看,事情還不宜耽擱。」

  右首那位武官也說道:「兄弟是奉甄海道第四鎮鏢委派來,奉到總督緊急公事,令那甄海道所駐防的隊伍,沿著水路設防保護差事。隨著公事,已有一大隊得力官兵趕到縣城協助貴縣處理此事。我看貴縣還是趕緊地把公事看完,照辦,別耽擱了。」

  樂清縣官把兩個朱印藍字大官封子接到手中,趕到一看,把個縣官嚇得顏色倏變,一個七品前程縣官,哪擔得起這種大事?這場大禍自己只怕不易脫過了!

  原來這兩份公事上,一份是鹽法道轉下來的,由甄海道緝私統領衙門發下來的,一份是由總督衙門發下來的,轉到甄海道第四鎮鏢。這兩份公事頗為嚴厲,鹽大使那份公事,大意是:鳳尾幫盤踞浙南,以雁蕩山隱秘之地作為巢穴,黨徒日眾,除長江各省皆有黨羽外,大河南北亦有其勢力。擾亂國體,販運私鹽,並有領財佈道,招納亡命,種種不法的行為。

  養癰成患,兩淮緝私營實有失察之咎。此次將十二連環塢剿辦,實為國家之幸,地方之幸。唯該鳳尾幫匪首等均在逃,黨羽尚遍佈各處,此案現已奏明朝廷,浙江巡撫亦恐姑息一時,貽患將來,勢須一網肅清,以維國課,而安良善。所有在逃黨羽,即盤踞浙南各處之幫匪,限文到三日內,一律逮捕,不得任其逃匿遠竄。所有樂清縣羈押之幫匪,除錢華、羅信、薛庸、洪玉濤四匪必須立時提解赴省,俾便審訊外,其餘二十三名幫匪,著由樂清縣監刑,由錢塘快手崔平、五鳳刀韓君瑞護差,將所有幫匪立時斬決。文到之時,並由甄海道派去緝私營、水師營、綠營,協助防護一切。倘有幫匪敢乘機擾亂,格殺勿論。那另一道公文,也是這類情形。

  請想,一個樂清縣小小縣令,竟會讓他擔當起這種事來,這件案子能夠叫他這麼辦,固然是省憲各別的賞識他,就許因禍得福。不過這種事官家的耳目也不是不靈,他樂清縣衙門雖小,也是有馬步三班,十二連環塢一破,所有被擒的幫匪,並沒想全押到他這裡,只是這般被捕的幫匪過於重要,所有這次參與剿辦十二連環塢的官吏,更不時得到一種意外的警告,所警告的人,既不露面,也不露名。

  可是總剿山匪到押運幫匪,暗中所遞來的消息是言無不中,言無不確,不由得你不信被押送的幫匪還沒出十二連環塢,已經有人暗中示意,除了當時斬盡殺絕以外,要想提解去審訊,只恐怕走不出多遠去就要被匪黨劫走。要想使這群黨匪不致再出意外,唯有安置在妥當地方,速調大兵保護,尚可保全萬一。所以緝私營統領和水師營統領才把他們羈押在樂清縣監獄,一日間連得到幾次上邊的公事,情形是一時比一時嚴重。樂清縣也得到了許多消息,浙南所潛伏的幫匪,死灰復燃,就在面前,情形尤為惡劣。

  縣官劉青愈發地提心吊膽,知道自己的前程非要送掉了不可。趕到晚間,省城裡更下來人,是自巡撫那裡派來的,保護在押的差事,越是這種情形,縣官劉青越看出不好來,只盼望他們早早把這二十七股差事趕緊提走,自己就算脫了干係。什麼叫因禍得福,福是不准得,只怕殺身之禍就在眼前。

  這時又來了這麼兩道公事,在縣官劉青眼中看著,不啻是自己的催命符。

  把公事看完,縣官劉青渾身已有些顫抖,抬頭向兩位武官說道:「這種公事,我是有些不懂了,叫我處決這些幫匪,不是我分內應辦的事,我這樂清縣小小的縣衙,哪能擔當這麼重大的事?倘生意外,這種責任應該誰來擔負?二位大人請想,被擒的鳳尾幫之匪,雖說內中有重要人,兄弟我探查所得的消息,掌風尾幫的龍頭幫主和內三堂香主,全是鳳尾幫領袖人物,一個也未捕獲。這種窮凶極惡之徒,恐怕要不顧一切地在我樂清縣大舉擾亂。如今在我這縣衙門裡處治他們,我想鳳尾幫的形同飛賊巨盜的領袖人絕不肯甘心,只怕他們要動手劫掠。那一來,只怕我這樂清縣要被連著得遭一次大劫。二位大人請想,敝縣這種官兒擔得起好,擔不起壞。我劉青實沒有這種膽量,我豁出把前程送掉,隨二位大人一同趕奔甄海道,把這一干人犯交到緝私統領衙門,在那裡借著官兵的勢力,再處治他們,方不致有意外。不知二位大人可肯為我通融一下事麼?」

  那甌少道第四鎮鏢所派來的這位副將秦忠孝,冷笑一聲道:「貴縣這種辦法我們可不敢擔當。貴縣已經看過了,這兩道公事完全是省城那裡的意思,嚴令照辦,連統領衙門和甄海道全不敢做主張。貴縣也是老官場了,今夜怎麼說起這外行話來?我看貴縣不必耽擱,還是照著公事趕緊辦吧。我們為國家辦事,為人民謀福利,顧不得什麼叫危險,禍福是各聽天命,怕會有什麼用呢?我們全是一樣的情形,誰也和誰刁難不著,不過彼此間誰也應當顧慮到各人的公事。貴縣是不是能接受這兩道命令?趕緊說與兄弟我,我也好立時回去交代。」

  縣官劉青碰了這個大釘子,臉上變顏變色的,忙答道:「我哪敢違背上峰的公事?兄弟我不過是對這件事情,加一番慎重而已。二位大人既然認為是得按照公事辦,兄弟只好是一切遵命,不過倘生意外,兄弟只好擔辦事不利之罪了。」

  縣官劉青說這話時,臉上顏色也帶出十分的不滿意來。這兩位武官中,甄海道緝私營來的這位名叫齊鐘秀,他是一個老行伍出身,並且在甄海道這一帶幹過多年的小差事,人又精明又老練,公事上尤其認真,口鋒上也厲害,不肯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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