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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玉腕連翻,爛銀彈脫手而出,兩粒銀彈向韓君瑞臉上和胸口上打去。韓君瑞往下一俯身,躲開頭上這粒爛銀彈,卻用掌中的五鳳刀把他奔胸口這粒打落房上。韓君瑞此時憤怒十分,那黑鳳凰柳四兒卻故作不是韓君瑞的對手,翻身逃走,韓君瑞卻不肯再讓她逃出手去,緊追過來。

  這黑鳳凰柳四兒她把樂清縣裡的道路早已踩探明白,她竟奔前面監牢。可是她卻在房上隱避著身形,她有意躲著官人的視線,韓君瑞離她稍近時,翻身就是一爛銀彈,這樣引逗得韓君瑞越不肯舍卻她。

  黑鳳凰柳四兒頭前躥房越脊,縱躍如飛,眨眼間已經到了縣衙東邊牆一帶。那邊鬧得那麼馬仰人翻,這東半邊卻是黑沉冷寂,只有大牆外,圍著縣衙,官兵和馬步隊包圍著,可是大牆裡反倒沒人注意。這一帶又是馬號的所在,地方非常大,倚著東半邊一道很長的偏院,只有馬號旁幾間小房子,是差役們值宿的地方。

  這黑鳳凰柳四兒她明知道縣衙門大牆外不容易走,身後若沒有敵人,倒可以伺隙中沖出。韓君瑞緊隨在後面。不能再往前走了,只好就在這裡縱身飛登上大牆下的小房子上,往回一翻身,向五鳳刀韓君瑞道:「你這人好生的惡了,人家認敗服輸,既已撤身逃走,也就足是了。你還這麼死跟在身後,難道我柳容貞真個怕你不成?你不用忙,這裡也清靜,咱們話說明白了,拼個你死我活,我落在你手中,栽在這兒,我算認了命,怨我自己無能。我得死個值,若是晚輩,無名的小卒,漫說叫我柳容貞栽在這我嫌冤,就是你引頸就戮,我還嫌白耽誤工夫呢。」

  五鳳刀韓君瑞在先見她拼命地逃走,忽然把身形站住,不知道她是安的什麼心意,相隔還有丈餘遠,自己也停住腳步。韓君瑞也是知道,大牆外有伏守的官兵,那女匪不易逃,可是自己也不好追趕,只要牆上不招呼清楚,就往牆頭上闖,外面弩箭齊發,猝不及防,頗多危險,所以也暫時把身軀停住,好在准知道她逃不出手去。

  這時聽她說出這番沒用的話來,韓君瑞這種少年的性情,哪裡忍耐得下去?怒斥了聲:「你胡講些什麼?韓老師的事還多著呢,你給我下來吧。」

  一揠刀,腳尖一點地,騰身而起,竟也撲上小房,腳蹬矮房的房檐口,掌中的刀隨著身軀往前俯的勢子,往外一遞腕子,五鳳刀「順水推舟」往黑鳳凰柳四兒的胸腹上點去。

  柳四兒卻不接駕,微一擰身,騰身縱起,卻躍到馬棚的頂子上,一聲嬌斥道:「可惜你是鬚眉男兒,竟會欺負我們女人家。你不要張狂,不用賣弄本領,我這女江湖,經過見過的比你這小夥子少不了。你不就是一條命?今夜足夠你拼的,何必這麼心急?我因為你這個年歲,這身本領,得來得不大容易,我要知道你的姓名,我要知道你的派別,講明白了,自然誰也不能放過誰。晚不了,何必這麼忙呢?」

  韓君瑞冷笑一聲道:「好,你這女匪徒不用跟韓老師逞這種利口,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告訴你,叫你死個明白。你韓老師名叫五鳳刀韓君瑞,我是雲龍三現莊天佑的門下,哪一樣兒全對得起你這女江湖。這把刀雖然沒有多好的功夫,但是我覺得料理你還費不了什麼事。全告訴你了,我看你這女江湖功夫本領,全都不甚軟弱,可惜你也隨了幫匪,已經是國法難逃。如今竟敢這麼大膽隨著漏網的鳳尾幫,一般匪黨們劫牢犯獄,你是自找滅亡,還想逃出手去麼?遇到韓老師手內,也算你該報,也還算你運氣不錯。你現在扔兵刃認頭打官司,韓老師是正人君子,江湖上的朋友,我絕不動你一指,好好地跟我走,我把你交到縣官手內,是你的便宜。你一個年輕的女人,若是落在官人手內,你想想他們全是幹什麼的,你是要多受些凌辱。」

  韓君瑞說這話時,黑鳳凰柳四兒卻把頭偏了偏,她故意地把臉兒向著由雲隙中透出一鉤斜月,這時候不知是安的什麼心意,本是兇殺狠鬥的場面,她不止於把那眉目間的殺氣盡斂,腮邊竟掛著絲笑意,在五鳳刀韓君瑞的話一落聲,這黑鳳凰柳四兒把一雙柳葉眉尖一挑,兩隻水汪汪的眼睛似怒非怒地看著韓君瑞,喲了一聲道:「莫怪這麼一身好本領,原來是名震江湖雲龍三現莊老師的高徒。這倒是真難得的事,我今晚遇上你這算命裡該當,我真要是毀在你手裡,也倒甘心願意,莊天佑的徒弟把我料理了,我柳容貞死得倒也還值得。不過,這女江湖沒有為非作惡,我雖是身入鳳尾幫,不能再說出反悔的話來。但是我也沒殺人放火、為惡為非。韓老師雖然年輕,也應該明白,既已入了鳳尾幫,誰心裡怎麼樣誰也沒看見,只好把身體性命全交給幫主。你更知道『叛幫背道』是什麼罪過,我們只好對於幫主的命令唯命是從,赴湯蹈火,絕不能反復。

  「韓老師,一個人只有一條命,有幾個腦袋對於幫主的命令敢違抗?我既然背了鳳尾幫三字,漫說是叫我劫牢犯獄,我不敢不來。何況我們幫中的義氣,也不能不來啊!現在我們是一拼生死的時候,我要看看我死得值不值。韓老師,你別錯了意,我不是怕你,因為我有一個與常人不同的地方,我是歷來最愛有本領的人。韓老師,你年紀輕輕的,有這種本領,不過你就是有些心腸狠毒,憑你堂堂名師之徒,對於一個女江湖,竟這麼絲毫不能容讓,趕盡殺絕,你竟讓我扔兵刃,和你打官司去,韓老師,我能那麼聽話麼?你若是個男兒漢的氣度,和我柳容貞稍留香火之情,任我逃走,我立刻離開縣衙,這裡任憑它地覆天翻,我不再管它這裡的事。錯開今夜,我們一樣能再見面,我們再聚會時,正是我柳容貞補你人情的時候。我柳容貞雖落在江湖裡,但是我絕不是那種下流的女人,恩怨分明,誰對我這苦命的女人有憐惜之心,我絕不會把他這種好處忘掉。韓老師,我與你無仇無怨,你何必趕盡殺絕?」

  五鳳刀韓君瑞論平日的情形,他絕不會聽這一套,此時被這黑鳳凰柳四兒一派的軟語嬌聲和那楚楚可憐的情形,引誘得竟不覺動了憐憫之意。自己竟認為對這麼一個女江湖,若是趕盡殺絕,絲毫不肯容情,也未免叫人笑話自己,這麼一個堂堂武師的門下,這麼氣量小,不能容一個女人。這黑鳳凰柳四兒可也真能作怪,她只憑這幾句話,和臉上那點神情,竟把一個五鳳刀韓君瑞誘惑心動,這種情形若非身臨其境,只怕任何人也不肯信,哪會有這種事?

  他此時竟忘了現在是什麼局面,縣衙大獄那邊已經是血濺監牢,正在兇殺惡鬥,五鳳刀韓君瑞這裡簡直就有些被這黑鳳凰柳四兒軟語溫言所迷,立刻向黑鳳凰柳四兒說道:「姓韓的既不在官,也不應差,我不過是被朋友約出來幫忙,我更不願跟你們這鳳尾幫結這種無謂之仇,何況你是一個女流,我何嘗願意趕盡殺絕?韓老師沒有工夫和你牽纏,你還不快快地逃命麼?」

  黑鳳凰柳四兒一聽五鳳刀韓君瑞已經著了道兒,她更有恃無恐,索性把手中的純鋼索子槍頭尾往左掌裡一合,反倒湊到韓君瑞面前說道:「果然是名武師的門下,真有和平常江湖道不同的地方,越是這樣,叫我柳容貞越加佩服。現在別說是你還任我逃走,就是死在你手中,我也甘心樂意了。韓老師,我在江湖幫中,我還見過些少年的武士,能像您這種慷慨的人,我還真沒見過呢!我自恨無福,不能早遇上韓老師你,也是我家門無德,陷身在鳳尾幫中,無法再脫身逃出來。其實我入幫的時候並不久,我若是在一年前遇上你這個人,大約早能叫我改邪歸正了。韓老師,你是真心放我,假意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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