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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黑鳳凰柳四兒道:「你這膽量也太小了,這柳林中縱然偶然有一些光亮,何至於把人引來?這裡離城頭已遠,你不要再做這種無謂的小心,我這傷痕疼徹肺腑,多挨磨一會兒,多叫我受一時的罪,你於心何忍?」

  柳四兒說到這兒,把千里火已從囊中取出,從竹管中抽出來,迎風一晃,已然晃著了,黃光閃爍著。

  這五鳳刀韓君瑞好不著急,但是也沒有法子了,只有趕緊接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著火摺子的光亮,躲避著城牆那一邊,俯身往黑鳳凰柳四兒身上一照,果然傷痕實在不輕,就在右胯後流出來的血,把中衣濕了半截,全成黑紫色。

  黑鳳凰柳四兒半俯著身軀,扭著頭,痛楚呻吟著,想自己看看傷痕,但是受傷的地方也實情無法去看,卻仰著臉兒哀聲向五鳳刀韓君瑞道:「你看見了,這是我不爭氣,不能咬牙麼?大約也就是我柳容貞,換一個旁人,他還能動麼?韓師傅,你做點好事,趕快把藥給我敷上,我恨不得立刻找著店房,我稍一緩氣,就可以活了。若是儘自這麼強自掙扎,再有半夜我也就咽了氣了。」

  五鳳刀韓君瑞倒吸一口涼氣,自己心說:「這可我怎麼給她動手?我和她非親非友,不過一時惻隱之心,我倒自己找了病,她簡直賴在我身上,弄得我無法擺脫。師叔面前我不能去了,樂清縣城我也不能回去了。城頭上和官兵動手,這糊塗的女人,就算給我掛了號。我已經是認了命,預備把她安置個地方,我個人遠走高飛,這算命該如此。可是現在她叫我給她收拾傷痕,一個陌生女人的下身,我怎能動手呢?但是若說是不管她,又覺著過於心狠,她這麼重的傷痕,瘡口上不給她敷些藥,還不知離這裡多遠才可以找著鎮甸,走也不容易走了。這可真把人難死。」

  火摺子這時已經熄滅了兩次,那黑鳳凰柳四兒卻恨聲說道:「火摺子不能著多大時刻,你不趕緊給我敷藥,還等什麼?哦!我明白了,你韓老師這時大半是又想起有什麼嫌疑來了吧?你要是那麼想,可要把我柳容貞急死了,我不明白,見死不救,那算得什麼英雄豪傑?你既有救我這條命之心,就應該一切事全得擔當得了。只問你自己,救人自是救人,我與你現在再也不提嫌疑二字,現在你要是再顧忌著這些沒用的事,你只想想,我是怎麼出的樂清縣城?你就痛苦地拿刀抹脖子吧,嫌疑是早已就有了,這時再想起來全晚了。」

  五鳳刀韓君瑞聽著這些話,雖然有一半是一心情願,可也是實情,自己脫不過,已然蹚了渾水,現在也只好是豁出一切去,有什麼事離開這裡再說了。

  遂叫黑鳳凰柳四兒把火摺子晃亮了,自己把她胯上受傷處的中衣給撕開四寸餘,輕輕地往起把沾著血的地方掀起來。那黑鳳凰柳四兒疼得下半身不住地晃動著,五鳳刀韓君瑞忙把金創散向她傷處給敷上,雖然敷上了藥,但是總得用布來紮裹上,自己這時哪裡去給她找布,遂把包裹中一件替換的衣裳全撕成了布條兒,可是布雖然有了,再給她紮裹,五鳳刀韓君瑞實在不好意思再動手了,遂向柳四兒道:「我拿著火摺子,你自己把這傷痕用布纏上吧。」

  柳四兒這時疼痛略減,卻向五鳳刀韓君瑞微微一笑道:「很難為你了,我何嘗不覺得面上難堪,只是我有什麼法子?你韓老師多委屈了。你把火摺子攏上,我自己慢慢地紮裹傷痕吧。」

  五鳳刀韓君瑞把火摺子這才接過來,插到竹筒子內。

  黑鳳凰柳四兒向韓君瑞道:「我不叫你看了,你扭過頭去吧。」

  韓君瑞幸而是在黑暗中,一陣的面紅耳熱,向柳四兒說道:「我給你在樹林外巡風,你自己快快收拾,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裡。」

  五鳳刀韓君瑞說著話,已經轉過神來,自己去向樹林外等待著她。

  五鳳刀韓君瑞往樂清縣城那邊看,只看城頭一帶,還是來往的燈火不斷,人影憧憧。自己等了一會兒,黑鳳凰柳四兒竟招呼道:「你進來吧,我收拾好了。不過不得不累贅你韓老師,我這傷處雖然敷上藥,紮裹上,但是一行動疼得我渾身燥汗,不知道什麼地方有店房,要是甚遠的路,我可不能走了。韓老師,你多修好吧,攙架我一把,我一輩子忘不了你好處的。」

  五鳳刀韓君瑞此時已經算是認了頭,對於柳四兒這種情形,他倒一點怪罪她的地方沒有,服服帖帖地把她攙架起來,往林外走。

  但是黑鳳凰柳四兒不住地哎喲,看情形是痛楚十分,不能支持,把她一個嬌怯的身體,幾乎全賴在五鳳刀韓君瑞身上。這城外一帶,除了往東南區是進港口的地方,人煙比較密些。這西北一帶,非常的荒涼。附近一二里內只有幾處種農田的小村落,也沒有多少人家。五鳳刀韓君瑞攙架著黑鳳凰柳四兒,在這黑沉沉的曠野中,慢慢地走來。所經過的地方,看出來村莊過小,絕不會有店房,索性反倒躲避著村莊走,免得驚動出來人,反倒麻煩,在這荒涼的野地裡,直走出三里多,也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前面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很像是一個大鎮甸,兩人遂撲奔這裡來。

  韓君瑞此時對於柳四兒絕不再疑心她再有別的意思,她分明是安心離開鳳尾幫,聽她話語間,是想跟著自己離開浙南。韓君瑞此時無形中已被這黑鳳凰柳四兒所迷戀,也絕不想拋開她自己走了。漸走漸近,果然前面是一個很大的村鎮,不過這時夜深了,並沒有行人出入,一看這種形勢,這裡定有店房,遂和黑鳳凰柳四兒往這鎮裡走來。

  迎面遠遠地有打更的梆鑼齊響,正向這裡走著。五鳳刀韓君瑞向黑鳳凰柳四兒低低地說了句,柳四兒答應著。五鳳刀韓君瑞把包裹解下來,把所提的五鳳刀卷在包裹一處,更咳嗽了兩聲,迎著那打更的並不隱藏躲避。

  這時兩個更夫一個敲著木梆子,一個敲著銅鑼,這兩人似已看見五鳳刀韓君瑞和黑鳳凰柳四兒兩人,打更的有些驚異,腳步微停,向這邊喝問:「喂,幹什麼的,半夜三更往這裡胡闖?」

  五鳳刀韓君瑞見這兩個更夫每人背著一杆鉤鐮槍,他是用繩子拴住鉤鐮槍的當腰,把繩子挎在肩頭,這鉤鐮槍卻是直立著,往前一走,紅槍纓子一晃動。其實這種更夫說真了沒什麼用,不過能夠威嚇那鼠竊狗偷,踹雞籠拔煙袋的小賊,旁的任什麼也管不了。

  韓君瑞和柳四兒全站在道旁,由韓君瑞答話道:「我們是行路的客人,路經貴寶地,想在這裡落店住下。只是人地生疏,尚沒有找著店房,請你費心指點我們,這裡可有店房能住麼?」

  那打更的更夫已看見是一男一女,更夫們放了心,認定了這倒是規矩的客人,絕不是歹人。來到近前,仔細地看了看兩人問道:「你們這也是怪事,帶著一個堂客,不早早地投店,怎麼會走到半夜裡到這裡?」

  五鳳刀韓君瑞道:「不要提了,我們是運敗時衰,在太陽剛落之後,正要投奔縣城西南那個鎮甸,哪知樹林中竟遇見了歹人,幸虧我還練過一年半載的,我竟跟著匪人動了手,把他打倒地上,我們趕緊逃下來。那附近一帶,我們哪敢再走?恐怕他勾了餘黨,遭了他的暗算,這才趕緊下來。只是把道路走錯,直繞了這半夜,她還被摔了一下,強掙扎地來到這裡,還不知這裡叫什麼名字了。請你們多方便,只指給我們店房的所在,我們忘不了你們的好處。」

  黑鳳凰柳四兒此時仍然是扶著五鳳刀韓君瑞的肩頭,只低著頭,並不言語。那更夫說道:「這一說你們夫婦好生的險哪。此處地名富陶驛,你們從這接到望裡走,再過去十幾家鋪面,就看見了,路南正是一家大店,字號是集賢老店,你們快去投奔那裡吧。」

  五鳳刀韓君瑞道:「謝謝你的指教。」

  這兩個更夫說完了話,梆鑼齊響著,向鎮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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