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烏龍山 | 上頁 下頁


  此人聞言一忖,心想,此兩和尚,竟是武林獨步少林寺門下,果有這點身手。隨亦緩聲道:「大師們,言語不當處,請勿見怪,敝人姓展名翼霄,江湖向使一柄鐵劍,得名鐵劍先生。不知二位大師仙駕到來,失迎失迎!」

  說著,將二位高僧讓進屋內道:「請!二位大師坐下細談吧!」

  宏慈大師見展翼霄這份客氣,即隨之進屋。坐定後,向鐵劍先生道:「展大俠,吾們雖不同道,萍水相逢,蒙大俠不棄,可能將荒居古刹,胸懷何意詳告否?」

  鐵劍先生也謙然答禮道:「大師請坐,我這窮泊孤臣,流亡避禍,隻身恨沒有擎天之力,空將我一腔熱血灑向神州,也無濟於事,這是使我最痛心、最灰心的事了。我遠離南荒,逃身海外,十餘年只憑一支鐵劍縱橫海南島一帶,雖無別的建樹,只保全了延平嗣主所遺下的一班少壯部屬,把他們保護脫出清軍的桎梏,隱跡在一個孤島,自己生息起來,我忝作他們的領袖。近來因為和內地隔絕多年,這位梟雄的暴君即位,更是妄事殺戮,這才重返江南,這裡所停放的靈柩一共是二十一具,全是當日魯王之部屬,死節在魯王事敗之後,散埋在這沿江一帶,我費了兩三個月的工夫,只搜尋到二十一具遺骨。我對於這些英靈,要盡一點力,把他們的家鄉住處,全在當年魯王的軍籍中載明,這件東西被我保存下來,這還把他們全歸骨故園,魂安地下,這是我一點癡心,一點志願,大師不要目我為瘋狂吧?」

  宏慈監堂慨然答道:「展大俠這種義舉,正是我佛門中無上功德,衲子等敬佩不遑,哪敢再有絲毫輕視之心。只是使這些忠魂義魄得正首丘,倒也頗費周章,有的天南,有的地北,倒不是一時所能做到的吧?」

  鐵劍先生展翼霄道:「好在這二十一具遺骨,全是籍貫江南,不出兩江一帶,這倒省了多少手續!我在下把來意說明,但不知大師們,不在嵩山清修,來到江甯有何公幹?」

  宏慈大師這才把自己奉少林掌教之命聯袂下嵩山營救福王和朱德疇之意講明,並說:「此行尚不知能否如願哩!」

  鐵劍先生展翼霄聽宏慈大師說出下嵩山來到金陵的情形,不禁感慨說道:「福王身陷滿奴之手我已有所聞,只是傳說紛紜,不敢遽信。只知他叔父朱德疇,挾一身絕技,周旋于一班敵人魔手之中,居然縱橫南七省,我認為他足以保福王的安全。怎麼事情變化得這麼快,這位皇炎華胄,風塵遊俠,竟也被人屈服了麼?」

  宏慈監堂慨然說道:「展大俠你遠居海南島,離開了內地,這些年雖然消息不算全斷,究竟不如身臨其境的看得真切。現在局勢全非,大勢盡去,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為,大漢子孫輾轉呻吟於滿族鐵蹄下,真不敢斷定到什麼時候重見天日。展大俠你還沒看出所有大明遺族,以及欲恢復故國的忠貞之士,全先後嘗了敵人的斧鉞。雖然前赴後繼,也不過是空灑一腔心血,卻於事實無補,這只好說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為了。這麼看起來,滿族攘據中原,根基日固,要想驅逐他恐怕不易了。

  「八旗勁敵鐵蹄踏遍中原,尤其是近幾年大兵所至如摧枯拉朽,更兼朝中養著一班死黨,全具非常好的身手,更有一班番僧助紂為虐,越發不可輕視。所以現在,金陵正是一個張網捕魚之地,你想那朱德疇縱有一身本領,叵耐他人單勢孤,何況對方的能手,也全是草野豪俠,風塵奇士之流,朝廷威脅利誘,為富貴所移,甘心做他的死黨。凡是各省重要的地方,全有這種人暗中潛伏著,朝廷裡頭朝發命令,這班人立時可以如命辦理,所以這大江南北,把我們大明遺族謀國的忠魂,又鎖去了不知若干去。這福王被逮,究竟是否尚在人間,實是個疑問。據老衲們聽得傳言,清廷對於這位福王,並不怎樣擔心,只是還懼怕這朱德疇,認為是個未來的隱患,所以這次故意地以福王為餌,來誘朱德疇入網。此次老衲們奉少林寺主教的法牒,師兄弟四人聯袂下嵩山,趕到金陵城,要了結這個因果,因為他叔侄與我佛門中有一段夙緣,所以這次主教的敕諭非常嚴厲,我們不把這件事辦出結果來,師兄弟無法生返少林。不過老衲並無十分把握,只求佛祖慈悲,助我們成功罷了。」

  鐵劍先生展翼霄聽了宏慈大師這番話,點頭說道:「大師所說不差,我在海南島留戀了數年,對內地愈覺隔膜了許多,不過我與這位大明遺族朱德疇尚有一面之緣,此人實是一個奇才,更兼又得異人傳授,具超人的本領,聰明過人,可惜命途多舛。所謀雖多阻難,可給大漢子孫爭取回來許多福利,幾個兇暴掌大權的滿奴,也畏懼先生的劍鋒犀利,不敢過分逞他們的兇焰,這也未嘗不是他的一份功德。所以這樣看起來,空挾絕技,空懷複國之心,壯志難酬,所謀畫餅,這只能像大師所說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為了。不過我展翼霄就有一種倔強的性情,什麼君子安貧,達人知命,這些話我也不是不承認,但是我們還要盡人力聽天命,這樣做下去,于心稍安。

  「這大明遺族朱德疇,實也具有超人的本領,他扶保著福王由松恢復大明江山,這叔侄二人全是具必死之心,以身許國,可是屢遭挫敗,這種情形只能說是付諸命運,可是他們絕不肯就那麼忍辱偷生下去,依然是掙扎,和清兵周旋。鄭成功雄權海南島,他更是大明朝忠盡之臣,一心為大明恢復江山。可是天不佑明祚,在臺灣慘淡經營之下,已樹下大根基,不料天不假年,他這一死傳與了鄭經,這位延平嗣王頗有父風,只是延平王立的那位董夫人竟把一個臺灣省,擾亂得民心渙散,所以連福王的叔侄也遭到牽累,不能夠借著臺灣之力,對抗清兵,落個一敗塗地。

  「如今大約他叔侄已經逃不出大清國密佈網羅之下,傳說紛紜,有說是福王已經不在,有說是福王已經被捕,囚禁在金陵城內,清廷已經派一班能手在這一帶秘密佈置,引誘那朱德疇上鉤,好把他們叔侄全行消滅,永絕後患。可惜的是那臺灣省,已落得岌岌可危,朝不保夕,鄭經死,延平王和董夫人竟信小人之讒言,殺長孫,立次孫,信任侍衛馮錫范,漾天府遂至不保,那件事叫人痛心死了!」

  宏慈大師和淨業大師相與歎息了一陣,又和這位風塵異人鐵劍先生展翼霄談論內家的一切功夫,這位展翼霄對於拳門劍術果然全具超人的造詣、絕頂的功夫,這兩位高僧暗中佩服,心裡存著遇到機會倒要瞻仰這位風塵俠隱的劍術,只是此時不敢貿然出口,他這種落落難合的性情,極容易引起誤會。正講著話,外面遠遠傳來一陣陣報曉的雞聲,宏慈大師把話風止住,向師弟淨業大師說道:「師弟,天將發曉,我們早早渡江,莫再耽擱了。」

  鐵劍先生展翼霄說道:「只顧了講話,也不管禪師們的辛勞,何妨少息片刻!」

  宏慈大師道:「我們既領了掌教的法牒,事機怕是稍縱即逝,我們實不敢耽擱了。好在我們在金陵尚能相會,再有機會,不妨暢敘一番。」

  鐵劍先生點頭道:「好吧,禪師們金陵住處在哪裡呢?」

  宏慈大師道:「我們大約是暫時掛褡在儀鳳門內大法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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