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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石老么蜷伏在桅杆下等了一會兒,見附近沒有人,這才仍從船頂子上,或左或右的一次次的飛身輕躍,退出六七隻船來,正翻到一隻飛鷲船的後舵上,預備悄悄溜入水中,才察看下水的地方,鬼臉子李玄通負傷也逃到這裡。斷眉石老么看准了自己人,不過不敢出聲招呼,縱身過來,倒把李玄通嚇著了。這時石老么答了一聲:「是我,李舵主敢是掛了彩了麼?」

  鬼臉子李玄通點點頭,低低答道:「栽了!我們沒想到沒動了人家反倒入了人家羅網。只是石舵主你來的太是時候了,我左胯中了一暗青子,正在這敷藥止了血,好會合大家往外退。你來的太疾,我不辨敵友,閃避來勢,把半小瓶金瘡鰻扇散甩得所剩無幾,這只好回去再敷藥吧!」

  石老么見李玄通狼狽情形,暗中好笑:自己雖也是敗下來,究竟還不致於象他這樣。西川雙煞在綠林中是多大萬兒,素日對於「道上同源」全看不入眼,想不到也有今日。忙往暗影中閃了閃,悄聲道:「李舵主不用著忙,我這裡倒還有些,你先把傷痕裹好了,只要不礙行動,我們先退出去再說,最後一著,諒還能稍給我兄弟解恨!」

  鬼臉子李玄通點點頭,把斷眉石老么拿出來的刀瘡藥敷上了,把衣底襟割下一塊來,把傷處先裹紮好了。傷處的血一止住了,立刻這條左腿覺得輕舒許多,遂向石老么道:「石舵主,我們的形勢過於不利,我們是仍然上去接應他們好呢?還是先退回去等候他們撤下來動手好呢?」

  斷眉石老么到了這時,仍然是不肯推誠相與,仍用不擔沉重的手段向鬼臉子李玄通道:「小弟是久在外邊,總舵的一塊隔膜,請李舵主指示進退,免得誤事。」

  鬼臉子李玄通冷笑道:「石舵主,今夜我們只要在場的一個脫不了干係,丟人現眼全是一樣。現在已成釜底之魚,還想在一鍋熱湯裡跳到清水裡,我李玄通看不出誰還有這種本事。我看只要能逃出人家手心去,就算好樣的了。我現在已經挨了一陣暗青子,什麼話也講不起了。石舵主你要是能撞上去接應他們,也是咱鳳尾幫的義氣,我不陪了。」

  這鬼臉子李玄通說的出也真作的出,竟自連睬石老么也不睬,腳下一點,輕輕躍上鄰船。

  斷眉石老么想不到竟討了他這麼無趣,又愧又急,忙趕了一步低聲說道:「李舵主不要誤會,這群匹夫不過占了人多勢眾,以多為勝的便宜,我們不見得就一敗塗地。我想是往一處攢聚一下子,合力對敵,比較這麼全散開強的多。我一個外壇來的哪敢在李舵主面前放肆,難道尊敬你一聲,倒有罪過了麼?」

  說到這裡,從鼻孔中冷嗤了聲。那李玄通已作勢要下水的,微把身形停了停,扭頭說道:「我是分水關內掌鹽倉四舵的,石老師是外壇舵主,與我無關!咱們各行其道,誰也別干預誰,進退但憑尊便吧!」

  這幾句搶白話說完,立刻往起微一縱身,水面下輕響處身形已沉入水中,自己逃走。斷眉石老么萬沒想到西川雙煞竟會這麼難惹,自己幾句不關痛癢的話,竟會招出他這麼一片冷語來,還是絕不容自己還口。石老么憤怒之下立刻惡念陡起,心說你這麼藐視我石老么,你是自找著難堪,沒別的你就等著吧!咱們誰也別落整臉回去。自己想到這裡,隨即要跟蹤從水中趕上他,好歹把強敵給他引兩個來,叫他也嘗嘗石二太爺的厲害!

  石老么心念一動,壞主意立刻打定。就在才要往下追趕時,突覺得背後有一點輕微的聲音,斷眉石老么才待回身察看時,耳中卻聽得有人一聲冷笑道:「猴兒崽子,在潼關吳剝皮手下耀武揚威的已忘了本來面目,竟還敢跳到這裡來興風作浪。猴兒崽子,遇見我老花子,你算走紅運。」

  石老么聽得背後有人發話,扭頭查看,只是身後空空如也,找不到人影。可是身後依然話如貫珠,才一落聲,自己就知不好,簡直同鬼打牆。跟著就覺著頭頂一熱,又聽那人說了聲:「你先吃點油水吧!」

  嘩啦噗啦的一隻砂鍋子油湯,和一隻吃剩的雞架子,全打在了石老么的腦袋上。這一來又是熱油湯子,連砂鍋全破了,面門前額全被打傷。這時石老么只顧用手抹臉上的油湯,暗算自己的人竟沒看出究竟是何許人也,這一來急怒之下,竟自破口罵道:「江湖道朋友講究明打明鬥,這麼暗算你二太爺,就讓你得了手也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

  石老么情急之下,不想想是什麼地方,哪能夠這麼任意張狂。就在這時,就覺得眼前一亮,突從身後艙門中躥出一人,手裡拿著火通條,口中喝罵道:「好小子,你還敢發威,鳳尾幫竟會有你這種餓鬼臭賊,你真給江湖道好朋友丟人現眼。小子,怎麼吃的怎麼吐吧!」

  這名壯漢紮著油裙,是這泗水船幫當廚夫的,因為奉簡武師之命,在天明前要整備酒筵,給淮陽派的一班武師壓驚!並且火艙的門上全遮閉嚴了,不准外面見著燈火炭灶的光亮,原來泗水船幫共有四個夥艙,今夜奉命分散開,這裡只有兩隻船停泊著。

  火艙中這個廚夫最好飲酒,今夜早把酒筵應用的全做好,只剩了用時在火灶上一調汁烹,開上去絕不誤事。自己卻用砂鍋燉好一隻肥雞預備招呼鄰艙的夥伴,一塊喝這後半夜的。酒也燙好,雞也墩爛,這夥伴還沒有過來。自己聽了聽艙面上沒有什麼動靜,遂趕緊輕輕縱出艙門,到了鄰艙中見這夥伴手底下還沒完事,有兩樣菜的佐料沒配好,自己遂幫著他把菜備齊,拉著他往自己艙裡來。哪知一進艙門,就知道糟了。只見火眼上燉著的砂鍋雞連鍋全沒有了,更有兩隻頂上花雕酒空瓶,倒在炭灶上。船夫頓足道:「這可要把活人氣死,連吃連喝真把我金阿四欺負到家了!今夜我不把偷雞偷酒的小子找著,我決定離開泗水船幫。」

  一邊說著,又把案子上的一切菜肴察看了看,所幸別的還沒給動。廚夫金阿四這一暴躁,被請來的這個夥伴卻是五十多歲的老江湖了,只因年歲略大,被撥到廚上,名叫劉忠。容金阿四鬧過一陣,見他抄起一根鐵通條就要往外走,廚夫劉忠橫身攔住道:「四弟你這是往哪裡去?」

  金阿四道:「我找水手胡誠那小子去,沒別人。我們兩人不是別拗一天了,這小子因為我下給他偷酒,放過了好幾次瘋話,叫我等著他的,早晚叫我認識他,我倒是真等著他預備和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哪知道這小子卻沒有那麼硬的骨頭,不敢和我金阿四硬碰,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給我添煩心。我不把小子的雞油敲出來我不姓金了。」

  金阿四說完還是往外走。

  這時廚夫劉忠嘿嘿冷笑道:「莫怪人家全管你叫莽張飛了。你先不用這麼著急,我知道我命小福薄,沒有這種口福,因為這點小事值不得拼命。四弟你別把自己賣的太賤,難道一隻五香雞、一斤花雕酒就能買你這條命,你也太把這條命看輕了。你別屈冤枉好人,要在平日,也許是胡誠,恨你不過,偷你洩恨;也許是別的弟兄,知道你作這點私弊事,故意和你開玩笑。不過今夜的情形,我看未必是他們辦的吧!你細想想,咱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不用提咱們這種小卒,就連咱們首領,以及兩派掌門戶的也一樣提心吊膽。這是鳳尾幫的垛子窯所管轄的地方,我們往裡多走一步有一步的危險。我們已入了虎口,何況還沒和鳳尾幫龍頭幫主朝相,已經有大幫能手趁夜襲擊。

  「黃昏時咱們首領,奉淮陽派和我們西嶽派的掌門人命令,曉諭泗水漁家所部弟兄,今夜與大幫幫匪決雌雄拼生死。除了奉令放哨安樁,和全班箭手遵著命令監視匪幫的弟兄們,可以在船面上暗中行動,此外不論何人不准私出艙門一步,違令的立刻處治,絕不寬容。我們首領還仔細的又把掌門人的意思說與我們。據首領說,今夜所來的幫匪,全是綠林中積盜,鳳尾幫中的能手。我們深入人家掌握,處處吃著虧,所以要用全力退敵。淮陽西嶽派的武師全要臨陣退敵,船幫的弟兄,若是隨意在船面上走動,極容易被武師們給誤傷了,所以傳諭我們,若有不聽命令,私自行動的,格殺勿論。四弟你想,誰能拿性命當兒戲?我們是因為擔當著廚司務,無人注意到我們,我們這兩隻船又緊靠在一起,自己出入小心著一點,就能夠比別人隨便得多。四弟你今夜看外面,除了兩派的武師們在船上不斷的現身,可也竭力的掩蔽著行藏。既沒有敢在船面上隨便行動的,哪會有人來和我們開玩笑的呢?我看這事絕不是我們船幫弟兄辦的,一定另有其人吧?」

  廚夫金阿四聽了探頭道:「你說不是咱們的泗水船幫弟兄辦的,難道來的賊黨冒著險來襲擊,會有這麼下作的匪徒來偷嘴吃,這倒是奇聞異事了。」

  廚夫劉忠道:「那也難說,有想不到,就有作的到。」

  正這麼說著,劉忠忽一怔神道:「別鬧。」

  口中說著,趨身到緊閉的艙門前側耳傾聽。金阿四一看這種情形,就知外面有了響動,提著鐵通條湊到劉忠身旁。金阿四是行動又莽撞又愣,竟自把艙門推了寸許向外查看。事也湊巧,正趕上石老么把臉上的油湯抹淨,要找這暗算戲弄他的拼命。這一來金阿四對於船面上以前的事,全沒看見,所見到的只是這斷眉石老么連砂鍋帶雞架子全散在他腳下,提著刀還耀武揚威的發狠。金阿四認定了是他偷雞吃,完事連鍋全給摔了,猛的把門一推,躥了出去,掄鐵通條喝罵:「好下三濫的幫匪,吃到金老子頭上來,小子,我敲不出你的雞油,我姓你的姓!」

  金阿四這一罵出去,險些把性命斷送在石老么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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