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貞娘屠虎記 | 上頁 下頁


  屠耐貞看著著急,但是有婆婆在頭裡,自己一切的事,哪好過分地搶頭,對於蔣鵬飛尤其是沒有法子管束他。一個溺愛不明的母親,他父親又不在家,家中又沒有多少產業,屠耐貞是一點希望也沒有,只盼著公爹回來勸他不要再出去,好好在家裡整頓整頓這家裡事,往後還許過下去,不然的話,這點家業,哪能夠由他隨意地揮霍?屠耐貞在這種情形下,只有自歎命薄。

  這年趕到冬天,蔣守義從甘肅蘭州賣完了貨回來。這次這位老人家回來,倒是合了兒媳屠耐貞之意,不再走了,可見他再想走也不行了,本來蔣守義已是有了年歲的人,多半生全是奔走風塵中,俗語說得一點不假:「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

  他終年在外漂泊著,受盡饑飽勞碌,身體雖然是健壯,但是人一過了五十,任憑從外邊看來怎樣強健,也是假的,氣血全往衰敗上走了。

  這蔣守義這麼些年在外邊跑,身體是無形中就吃了很大的虧,這次從蘭州回來,因為路上遇著了天氣,那時路上交通不便,凡是邊遼之地,客商行旅全得按著驛站走,才可以有食宿的地方,住店吃飯也方便。如果你把道路走得一出了規矩,或是遇見了天氣,趕不對站,就要受了極大的苦子。

  蔣守義這次從蘭州回來,一路中倒是有同行的客人,互相地照應,這次的買賣又不好,僅是沒蝕去本,算計起來,只是夠來回的挑費。蔣守義心情未免很懊喪,又趕上了天氣,錯過了宿頭,多走了半夜的路。他們雇的是腳程,因為行李和那邊帶來的東西多,人得多吃些辛苦,有的地方就得跟著走,蔣守義就得多走些路,天又冷,直到二更後才找著一個小村子,尋到一個小戶人家,求人家寄宿。好在走遠路的,自己全帶著食物乾糧、水、酒,就全是預防著意外。他們投宿後,蔣守義和他同行的客人,全是心情十分頹廢,未免就借酒消愁。蔣守義多喝了幾杯,醉臥在人家土炕上,房子又冷,夜間竟受了極大的風寒,第二天這兩腿不能行動,行同癱瘓。

  這一來可把這蔣守義急死,這個小村落中沒處找醫生,沒處找藥去,同行的客人都因為他這般年歲,怕他出了意外的危險,大家商量之下,還得趕緊走,趕到了大地方,請醫生給他診脈。只是醫生對他這病是沒法下手,告訴他同行的人,他這種情形,與性命無妨,不過他這兩條腿是完全癱瘓了,用好針法治療,還得好好地調養,也不是一兩個月能治好了的。知道他們全是出門在外的客人,這醫生還算不錯,勸他們早早地回家。趕上大冷的天,住在店中十分不便,萬一再加上別的病,那可就不敢保了。同行的客人,全因為和蔣守義都是多年的朋友了,遂在路上小心照應,雇了輛長趟子的車,把他送到陝西省關中道中郎驛他的家中。

  這一來他們到了家中,有妻子兒女服侍他,倒也想法子給他治療,空花費了許多錢財,依然沒有起色。直到轉年春天,天氣漸漸地暖了,他才稍微地能動轉一些。可是依然自己不能走,仗著有兩個女兒盡心地服侍他,就算是保著他這條老命,可是這一來,他家中的生計漸漸地越發難了,他不能出去做生意,兒子蔣鵬飛又是那樣不成器,自從他學了幾年武功,會些拳腳棍棒,越發助得他性情比先前暴戾。這位屠耐貞心裡可苦死了,盼到公爹回來,竟落到這樣結果。婆母近一年來,也越發地糊塗了,不能料理一切。這兩個小姑子雖然全很精神,但是她們不願意擔著把持家務的名聲,一切事全不管。這一來把千斤的重擔子,完全放在了兒媳婦屠耐貞的肩頭上。

  屠耐貞既遇上這種不長進的丈夫,家中的日月又是一天比一天地糟起來。沒有多少積蓄,父親從外邊病回來,倒是手中還有些錢,因為他不能出去做買賣了,資本原就有限,連給他治病,再加上蔣鵬飛在外邊揮霍,沒有一年的工夫,把這老頭子的血本完全花盡。家中雖還有幾十畝地,但是又趕上收成不好,家中的生計,漸漸地艱難起來。

  屠耐貞把父親屠金榜所給她出嫁的一點私蓄,完全地填到這個無底洞裡,屠耐貞遇到這種情形,有苦說不出。有時老父屠金榜掛念女兒,那麼遠的路,趕了來看望女兒,屠耐貞恐怕傷了老父的心。家中的情形,不敢和老父談一字,連蔣鵬飛的行為,也不肯告訴他,不過這樣,她自己可是苦死了,生了一個女兒名叫鳳霞,這女孩子聰慧可愛,屠耐貞在萬分愁苦之下,這個家中的事不敢想,也沒法子想,只有一切拋開,拿著愛女暫解愁懷。

  但是這種光陰過下來,屠耐貞的心算傷透了。未來的希望,實在是茫茫,最大的痛心,就是丈夫蔣鵬飛無法挽救,任憑你怎樣勸解,也是置若罔聞。唯獨遇到這種丈夫,明白的妻子,因為是終身的依靠,哪肯不盡力勸勉他?希望他苦海回航,走歸正路。可是遇到他甘心下流、執迷不悟,那麼若是明白的妻子,反倒不能勸他了。你若竟自和他說那些大義綱常的話,他倒對你越發厭惡,感情日疏,弄到成了冤家對頭,反把你看作眼釘肉刺。

  屠耐貞深明這種意思,日子長了,倒不甚管他的事,不過暗中十分注意他。

  愛女鳳霞七歲那年,屠耐貞又懷了孕,生產一子,正在八月中秋,取名叫桂兒。可是這蔣鵬飛自得了這個兒子以後,似乎對於妻子身上比較以前那種漠不關心的情形好了許多,對於家中日月日漸艱難的情形也十分注意起來。

  屠耐貞暗中慶倖,自己在心想,「莫非桂兒這孩子從一落生帶來了福分?他這個不成器的爹爹,莫非要回心轉意、痛改前非?俗語說「敗子回頭金不換」,他從此要是務了正,重整家業,是不為難的,自己現在就是再多吃些苦,也是高興的。」

  所以這屠耐貞自從嫁到蔣家,就沒有像此時心情上這麼痛快過。可是她現在所處的境地,也難到極點,家中的浮財是沒有了,自己的私蓄更被丈夫花淨,八十畝田地,又是連著兩年的荒旱,這一家子也是六七口,請想,叫屠耐貞如何維持下去?這種四路進攻,屠耐貞就算是一個能幹女子,可是「巧婦難為無米炊」,到了這種地步,也叫她束手無策。

  正在水盡山窮的地步,有一天,蔣鵬飛從外面回來,他已經出去了四五天的工夫。他一進門,屠耐貞就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十分高興,滿臉的笑容,到裡面他父母的屋中轉了一周,跟著出來,回到屋中。

  屠耐貞心中十分懷疑,也跟了進來,因為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回到自己家中有這麼高高興興過。趕到他坐下後,屠耐貞問他:「這幾天到什麼地方去了?怎麼你這樣扔下家連問都不問?」

  蔣鵬飛卻把面色一整說道:「我守在家中有什麼用?我也是這麼高的一個漢子,看著父母妻子全要挨餓,我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我出去想辦法去了,還算運氣不錯,也許是我們桂兒的福分大,竟遇見了好朋友,給我找了一點事做。我練了這幾年功夫,還沒白練,現在用上了,給人家押運貨物,道路並不遠,只護過大散關去就算交差了事,這種事情打著燈籠沒處找去。」

  說著,從腰中掏出一包銀兩,放在桌上,向屠耐貞道:「往後你不用愁了,這總夠你母子吃喝的。」

  屠耐貞道:「你這不成了保暗鏢麼?這可比明鏢危險得多,你可得留神,怎麼這短短的路就賺這些錢來?這倒好,你岳父吃了一輩子鏢行,你這個姑爺竟也投進這一道,我倒是很高興的,這倒是從正道上幹事業,你告訴了老人家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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