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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司天臺蔡太師失寵 魏河渡宋公明折兵 卻說天錫、應元押解了錢吉一干人赴省,一路無話。不日到了濟南府,進得城來,頭站伴當引入公館歇下。提刑檢討賀太平早接到文書,已委員弁來查點人犯,收入監禁。一切公項使費,俱是畢應元去說合。那應元才本能幹,又善說詞,此次解犯費項,卻不吃虧。當日,天錫換了公服,到檢討司前稟參。恰好銜中發晚鼓時候,賀太平尚未退堂,當時放參。天錫隨著那承局參見了,遞上由冊摺子。賀太平看了,打鼓退堂,隨教天錫內衙相見,賜坐,問道:「此案人犯,盡可委員弁解送,太守何必親來?」 天錫便將恐群盜翻供,劉安撫處須得打點之事說了。賀太平道:「此說也是,但不知太守帶了多少打點銀兩?」 天錫道:「五百兩銀。」 賀太平道:「濟得甚事!這劉安撫是個極要錢的人,一切房費、盤費、過堂公款、硃墨紙筆,都休算上,只是通內堂,極苦也須得一千兩銀子;兜底包到,裡裡外外,總須二千余兩,方只看得過。」 天錫道:「似這般怎地好?」 賀太平道:「我也拮据得緊,不能全行替你成全。你再去商量得五百兩來,我遮莫與你湊一千兩幫助你。」 天錫拜謝道:「得恩相如此成全,卑府方放下心。」 當下天錫辭了賀太平,回到公寓,與畢應元商量,恁地再得五百兩。應元道:「前日卑職原說這點銀子不夠,此刻若回曹州,往返多日。不如想個樹上開花的法子,安撫衙內當案王孔目,卑職與他廝熟,太尊只須立紙文書與他,待結案時交付,豈不省一番急迫。」 天錫依言。應元便去見了王孔目說明,王孔目也依了。上下都打點明白,那安撫使劉彬方才掛牌放參。天錫帶了由冊摺子,並檢討使的公文稟見。那劉彬升廳,驗了案由,問了備細,天錫一一稟了。劉彬教天錫且退,帶錢吉一干人上來審訊,錢吉等都供認了。 劉彬將錢吉等收禁,途與那幾個幕賓商議具奏,奏稱大略雲;宋江不受招安,陽遣錢吉等迎接詔書,陰遣賊目喬扮武妓,刺殺天使侯蒙,搶去詔書。錢吉等懼罪自首,供出喬扮武妓之賊目郭盛,在逃無獲。臣伏查錢吉等,雖屬賊黨,訊據不知情由,且見天使被害,畏罪自首,應姑免死罪,刺配沙門島。查取職名,侯蒙遇害在前,護理曹州府知府之推官蓋天錫任事在後,應免其失察之咎。前任知府某雖有失察,已死無庸議。其賊目郭盛,訊據已逃回梁山泊,應俟就擒之日,歸案訊結。是否允洽,伏乞睿斷等語。繕畢,便請賀檢討一同會銜具奏。賀太平道:「此案事關大盜逆命,鎮撫將軍張繼,亦須知會他。」 劉彬道:「檢討說得是。」 就命備文移知張繼。那張繼是勳戚之後,世襲侯爵,鎮守山東全省地方。雖是督領重兵,為一方閫帥,卻是為人懦弱無能,一切軍務大事,全仗夫人賈氏替他決斷。 閒話慢表,當日劉彬依賀太平之言,移知張繼去訖。忽報新任曹州府知府,從東京到來稟見。劉彬見了手本大喜。你道這新任曹州府知府是誰?卻是高太尉的兒子高衙內。原來高衙內自從被陳麗卿割去耳鼻之後,高俅謊奏稱是收捕陳希真受傷,官家准記其功,且賜醫藥。所以他不以為辱,反以為榮。得他老子之力,銓選曹州知府。那劉彬本是高俅提拔之人,今見高衙內,怎不奉承他。當時參見罷,即請入內堂私禮相見,宴會贈送,自不必說。劉彬就教蓋天錫將曹州府印信交代高衙內,留天錫、畢應元在都省公幹。高衙內接了印信,辭了各上司,帶了僕從,得意揚揚到曹州赴任去了。早有細作報與梁山,那林冲在濮州一聞此信,便有攻打曹州之心。看官且莫性急,按下慢表。 且說當日戴宗、呂方兩個離了曹州府,行了二百多里,方才天晚。二人卸去甲馬,尋客店歇了,就住在店內。等了三日,不見畢應元一干人到來,二人疑惑,戴宗道:「呂兄弟且在此等待,我迎上去看來。」 當日戴宗拴了甲馬,作起法來,仍轉曹州,正撞著蓋知府、畢押獄解錢吉一干人動身。戴宗大驚,飛忙回到下處,說與呂方。呂方也吃一驚,二人急回梁山,報知宋江。宋江見呂方已回,大喜,遂罷攻打曹州之事。戴宗稟說前因,吳用便道:「此是番犬伏窩之計,錢吉等如何省得,必然被害。他既放回呂方,必然謊奏朝廷,反說我們不是。可煩戴院長速去東京探聽消息。」 宋江道:「說得是。」 戴宗領命,當日紮扮下山去了。宋江見呂郭二人都回山寨,並無損傷,稍為放心,遂簡練軍馬,觀看動靜。 且說戴宗直到東京,徑投範天喜家,具道來意。天喜道:「怎的山泊裡壞了天使,把這招安弄決裂了?」 戴宗道:「你怎麼顛倒說是山泊裡壞了天使?這都是陳希真那賊道遣女兒來刺殺天使,阻我梁山招安之路,現有公明哥哥與太師的書信在此。」 天喜道:「你休題太師,目下官家盛怒,已將大師貶去三級,現為工部侍郎了。」 戴宗驚道:「此卻為何?」 天喜道:「說也可恨,那日官家禦司天臺,占望雲氣,忽見太陽中心有一顆黑子,有棋子大小,當問左右近臣。彼時道士郭天信在旁,侍陪聖駕。那廝深曉天文,當時奏道:日中有黑子,是大臣欺蔽君王之象,恐宰輔侵權,望官家留意。天子聽信此言,深疑在太師身上,恩禮漸漸衰薄。昨接到山東安撫司奏章,稱說錢吉等供認,刺殺天使侯蒙之武技,乃是我山寨中郭盛頭領。天子覽奏大怒,當喚入太師,大加申斥。那陳瓘、宋昭等一班兒從旁和哄。若不虧童郡王、高太尉力救,定將太師發配州軍編管,如今已降了侍郎。這不打緊,如今官家又懸一口上方劍在至德殿上,有旨說:再有敢奏招安梁山泊者,立斬不赦。此刻只等種師道征遼奏凱,便拜大將征討梁山。聖意已定,天怒難回,誰敢多說。」 戴宗聽了大驚道:「似這般說怎好?現在公明哥哥有信,多多拜上大師,求他鼎力周全,兄長可怎生引我去面見太師?」 天喜道:「太師此刻已是不在其位,況近日憂愁成病,未便引你去相見。這信,我與你呈遞上去。」 當晚天喜留戴宗歇在家裡,將書信傳遞入去。次早,太師喚天喜入後堂多時;天喜回家,將了蔡京的回書與戴宗,說道:「太師吩咐,多多致意宋頭領,千乞看覷我的女兒、女婿。此刻雖失天寵,童貫與我心腹至交,我的事便是他的事,我重托他好歹在聖上前周全貴寨,眾位頭領放心為要。」 又有許多金帛賞賜戴宗。 戴宗收了,不敢怠慢,當時別了天喜,拽起大步,作法回梁山泊去了。一見宋江,備說一切,呈上蔡京回書。眾頭領聽了,俱各大驚。宋江聽了朝廷不准招安,蔡京卻失了寵,又喜又憂,對吳用道:「可恨陳希真害了天使,劉彬這夥奸賊竟橫架在我身上。枉是冤屈難明,不如興師去打猿臂寨,擒得陳希真父女來,不愁沒分辨處。」 吳用道:「兄長之言極是,小可所以說過,不乘此刻攻打陳希真,待他養成氣力,急切難圖。近日狄雲兄弟又病故了,此仇更當報。」 正說話間,忽報差到猿臂寨去的下書人回來,有陳希真回信帶轉。宋江喚入問道:「那陳希真如何?」 下書人稟道:「那陳希真一見了大王爺的書信,十分欽敬,留小人客館安歇。連留三日,酒筵相待。小人恐悮日期,苦辭要行。陳希真方付了這封回書,又與了小人好多金銀。」 宋江、吳用心中疑惑,且看那信面封皮上寫得甚是謙卑,卻也歡喜。當時拆信與眾頭領同目觀看,只見上面寫道: 「總督猿臂、青雲、新柳三營都頭領陳希真,謹覆書於梁山泊主宋公明閣下: 嘗聞古人有言: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撫易盡之光陰,而不於其間作消遣法者,愚人也。希真有生之後,虎豹其姿,豺狼其性,目盡圖書,心通鬼物。幸生當盛時,光天化日之下,為無可為,遂移情方外,從事於導引辟穀,與夫朝菌蟪蛄度長絜大,不過一消遣法也。既而見忤於當道,遂潛伏爪牙,苟全性命。不意公明方快心於沂州之野,蚩尤橫飛,驚霆不測,地軸震盪,百川亂流,巔無安巢,淵無恬鱗,俾希真失其棲遲,於是嘯聚猿臂,為通逃淵藪,膾肝殺越,行所無事。希真初不知綠林為終南捷徑,而逆天害道,公然行之者,亦不過為消遣法也。希真既有猿臂,而公明之青雲山當我咽喉,希真規取形勢,欲戎馬出入之利,是以襲而取之。臥榻之下,原非人酣睡地,不足問也。卓哉公明!談忠論義,天下英雄莫不頫首。又蒙誼不遐棄,雖不肖如希真者,尚不憚以此二字諄諄惠誨,此團希真所未嘗習聞者也。雖然,往訓有言:不背所事曰忠,行而宜之曰義。又曰:智足以欺王公,而不足以欺豚魚;忠義足以感天地泣鬼神,而不足以動盜賊之心。何則?盜賊、忠義之不相蒙,猶冰炭之不相入也。希真與公明同為跋扈飛揚,千載定論,莫不共見為劇賊渠魁,亦何所用其深諱?以賊取賊,不得為竊;以盜攻盜,不得為討。青雲本非公明所固有,希真取之不為貪,而公明不怒不為厚也。天子未嘗以征伐命公明,而公明私自發難於猿臂不為順,而希真悉力拒戰不為過也。方今宋室無東周之衰,而公明欲以匹夫行威文莊穆之事,希真竊疑之。夫天下莫恥於惡其名而好其實,又莫恥于無其實而竊其名。公明忠義之名滿天下,而不察殺人亡命,有司所宜問,無故而欲效法黃巢;血染潯陽,世人所宜駭,乃飲怨銜毒,報復盡情,行而宜之之說安在?嘯聚而後,官兵則抗殺官兵,王師則拒敵王師,華州、青州、東平、東昌,皆天子外郡,橫遭焚掠;黃鉞白旄,賞功戮罪,皆朝廷玉章,俱為僭用,不背所事之說又安在?如是而猶自稱為忠義,希真雖愚,斷不能受公明教也。且夫希真所為,非不大類公明,然逆料天下後世,必薄責希真,而厚疑公明者,何哉?希真不敢樹忠義之望,而公明不肯受盜賊之名也;希真自知逆天害道,而公明必欲替天行道也。無鹽自慚媸陋,人皆諒之;夏姬自伐貞節,適足為人笑耳!假使公明果能奉天子明詔,鼓行而東,希真束手就戮,夫複何言。若乃假忠義之名,徘徊觀望,必有先公明而為之者。公明自顧不暇,奚暇為希真借耶?夙慕梁山強兵百萬,公明韜略淵深,倘惠然肯來,希真亦有贏卒萬人,靖壁以待。兩相攻殺,彼此無名,亦一消遣法也。或勝或負,等諸觸蠻之得失。所謂盜弄演池,無足重輕者,何用假朝廷,說忠義,陳天道,如此驚天動地為也? 謹複左右,其熟圖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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