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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一日傍午時節,薄冰初釋,溶夫正在門前,汲溪水以澆款冬,聽得背後馬鈴響亮,回頭看時,只見馬上坐著張嵇仲。嵇仲只望著溶夫家門,未曾留心。溶夫早已看得仔細,惟不解其為何經過此地,便叫道:「嵇仲那裡去?」

  張公回頭,見是溶夫,即忙翻身下馬,走到溪邊,大笑長揖。溶夫邀入內坐,只見五椽矮屋,三弓隙地,左側一帶荊籬,乃是藥圃。嵇仲、溶夫帶談帶走,進入內軒,松篁晚翠,愛日當軒。

  溶夫與嵇仲遜坐,命其二子出來拜見,即命看茶。兩人各敘寒溫,溶夫方知嵇仲來臨是境。溶夫笑道:「仁兄撫臨此地,區區小匪,不足論矣。」

  嵇仲道:「逆匪猖狂如此,小弟身奉簡命,懼不勝任,特來求教於仁兄,仁兄何言之易也。」

  溶夫道:「金將軍同來否?」

  嵇仲道:「小弟托伊鎮守府城,不曾同來。」

  溶夫道:「即此便見吾兄高見。曹州一府,可患者在梁山,不在此區區小賊也。但此賊來蹤去跡,小弟頗傳聞一二,謹為吾兄縷陳之,吾見自知攻取之策矣。」

  嵇仲道:「願聞。」

  溶夫道:「钜野之民情有二等:城市之民愚而直,鄉野之民愚而獷。劉賊之來,不知其所自始,但聞無端競傳有劉天師,神通廣大。及詢其究竟有何神通,不過扶鸞請聖,咒水治病,及香煙燈光變現人物,占卜休咎而已。那些鄉愚竟為其所哄動。彼時小弟聞他如此,便知其不過哄騙財物,並無大志。」

  張公道:「他哄騙之法若何?」

  溶夫笑道:「他在麟山頂上,起造宮室屋宇,供奉一位神道,喚做什麼多寶天王。他自稱天王案下的掌教。卻有許多條款,掯勒愚民。又刊刻許多教書,有一種名喚《天王度人寶經》,又名《開心鑰匙》。弟處卻有一本,是他手下信奉的人施送來的。內中造些破空老祖、達空老祖等名色,編成七言,似歌非歌,似詩非詩,句語十分俚鄙。」

  張公亦笑問道:「書內說些什麼?」

  溶夫道:「開口閉口,只說一句:凡所有相皆虛妄。因有相告虛妄,所以有家財者萬不可慳吝財帛,必須誠心輸獻于天王。天王歡喜保佑,現身延年益壽,死後超升天宮。其無家財者,並身子亦當勘破虛妄,須到天王案下捨身,供奉力得之貨,並供掌教驅使,天王亦無不歡喜。那賊又有一種約束之法,凡歸教者,須在天王案下立有重誓,如有叛教而去者,死後人十八重大地獄,刀山劍樹,火蛇鐵狗,受苦無窮。又立有醍醐灌頂、鵲巢重會、龍女獻珠一切等等名色。那龍女獻珠一項,系室女承當,不問可知矣。」

  張公聽罷,歎道:「不料此地百姓如此愚蒙,竟受其欺。」

  說到此際,溶夫的娘子已安排了山中便餐,叫兩個兒子搬出來。溶夫見了,猛然記起一個人來,暗想道:「此番我倒好替他圖個出身。」

  便遜嵇仲坐地敘飲,一面吩咐款待張公的從人。張公遜謝入坐,溶夫道:「仁兄掃除匪賊,佐將諒不乏人,未識尚須廣募否?」

  張公道:「如有智勇之士,何嫌其多,吾見意內有人否?」

  溶夫道:「小弟動問,正為此耳。弟有一友,姓楊,雙名騰蛟。往歲在南旺營時,斬賊立功,投雲總管麾下。叵耐蔡京不仁,陽遣人迎取入京,而陰於中途謀害。此友知覺,殺死奸党,避居弟處。每日山中采獵,至午而歸,此刻好道就回來也。」

  說未了,只見楊騰蛟肩負鳥槍一杆,掛些野味,欣然而回。溶夫便指著對張公道:「這就是楊敝友。」

  張公見了這表人物,大喜,便上前深深一揖。騰蛟搬了鳥槍,慌忙回禮,便問溶夫道:「這位是誰?」

  洛夫將張公名姓來歷說了,騰蛟大喜道:「久聞張公名震人寰。不意今日得遇。」

  撲翻虎軀便拜。張公慌忙答拜。三人入坐同飲,溶夫便將騰蛟武藝細達,張公道:「得楊兄助我,吾無慮矣。」

  酒飯畢,張公告擾,三人重複散坐。張公對溶夫道:「得仁兄指教,那劉賊技量,一覽可知矣。只還有一事,委決不下。」

  溶夫道:「甚事?」

  張公道:「此番縱兵剿殺,那劉賊固然死有餘辜,只可惜這班無知小民,亦同遭慘戮耳。」

  溶夫停思半晌道:「無害也。此地人民膽子最小,聞官軍大隊剿捕,必然畏避。如其抗命逞兇,則縱兵掩殺,亦萬不得已之事也。」

  張公點頭稱是,便邀騰蛟同往。騰蛟欣然,便選了那把蘸金大斧,牽出那匹馬來,又進內告辭了溶夫的娘子,遂與張公別了溶夫。溶夫偕二子親送出門。

  二人上馬,出了溪口,眾民壯迎著,一同起身。眾人看見楊騰蛟眉宇軒昂,只道是張知府起早去邀來的一個打手,及問了馬夫,又道是藥店裡請來的一個豬戶。須臾到了滿家營,那防禦使葉勇出迎。張公進廳坐下,便一面點閱大小將弁,一面差探子往探劉信民行為蹤跡。發使訖,張公便問葉勇道:「逆匪徒党幾何?」

  葉勇道:「逆匪黨羽有二萬餘。當其攻縣城時,小將深恐本營有失,不敢往救。」

  楊騰蛟道:「相公放心,賊眾雖二萬有餘,然敢鬥之兵聞說不滿千餘。目下縣城失陷,實因城內疏失之故,並非賊兵強盛。」

  張公道:「且待探子回報,自知真信。」

  次日探子回轉,稟道:「縣城距麟山有四十五里。那劉信民自得城而後,只派了幾個人在縣裡,名為監教將軍,卻並不懂武藝的。城中只開北門,其餘皆緊閉不開。劉信民仍住麟山,將倉庫中銀兩米石,均已搬在麟山。這邊城中遍貼告示,小的偷揭一張在此。城中大小人家門前,都高高的貼一張符,上有天王敕令字樣,其符不識得。小的又趕到麟山,山下有許多教匪管路,不能上去。後在一酒店中息足,聞說劉信民有四個勇士,都在麟山保護天王,名為護教將軍,都是好本事。」

  張公聽罷笑道:「徐溶夫真料事如神也。」

  便與騰蛟看那劉傳民的告示,只見上寫著:

  「維持法界、統理陰陽、掌管天下水陸財源、多寶如意天王案下掌教大臣劉,諭在城士民知悉:蓋聞皈依正教者,有福慶之多;信心天王者。赴龍華之會。本掌教奉天王金口親諭,濟度眾生,蓋以普天之下,共登安樂矣。是以回向天王,救度眾生之本願也。本掌教自開教以來,至於今日矣。且善男信女,豈可不信天王耳。現在奉天王面諭,奉托本掌教,勸化钜野縣爾等士民,回心向善。豈可不信天王,死墮地獄雲爾。為此曉諭。限七七四十九日之內,爾百姓陸續赴麟山寶殿,親填名冊,老幼男婦家丁年貌,務懇逐一注明。本掌教于圓滿之日,代爾等回向天王,開脫一身窮苦之罪,加予百年福祿之緣。天王歡喜無量,豈有不生福地之人也乎!

  豈可不信天王,並攜帶妻小,逃在遼遠之遙者,那時天王震怒,使爾等窮苦而死,貶入無間地獄,萬劫不復人身,悔之而不及耳。切切特諭。」

  二人看罷,哈哈大笑。騰故道:「天下有這等奇事,真是把生靈做兒戲了。可憐钜野百姓如此愚蠢,甘為煽弄。」

  張公道:「劉賊必非大器,其志我知之矣;得縣城而住麟山,膽小也;移倉庫而歸本寨,貪財也。我等統大軍直取縣城,必無阻害。其中有幾番鏖戰者,卻在麟山擒賊時耳。」

  途傳令起滿家營兵,直抵钜野,竟到北門。最可笑,城門大開,一無防禦。張公遂傳令入城,葉勇忙稟道:「相公再請斟酌,賊人不守城門,疑有奸計。末將請帶兵先入,相公在後策應,不可全軍深入重地。」

  張公微笑道:「將軍之言因是,但亦須看敵人之技量耳,何必以疑武侯者而疑劉信民乎!」

  遂吩咐大隊入城。三軍呐喊一聲,浩浩蕩蕩,如入無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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