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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劉廣稱謝,便延希真、孔厚進後堂,劉夫人也出來相見。孔厚問近日病勢,劉廣搖頭歎氣道:「這兩日我也不望他活了,百計千力,真是有增無減,日甚一日。雖承賢弟遠來相救,看來只是盡人事耳。」

  遂將慧娘自初至今的病情細說了一番。劉夫人道:「只望孔叔叔仙手,救他的性命。」

  說著滿眼流淚。劉廣對希真道:「我已探知破奔雷車之計不成,秀兒前恐他耽憂,並不提起,只說已得勝了。少刻你也休提起。」

  希真點頭。孔厚便請診視,劉夫人道:「房中都預備妥了,只等孔叔叔進去。」

  於是希真、劉廣同夫人引了孔厚,齊到慧娘臥室。裡面自有侍女們伏侍,將羅幃掛起。只見慧娘斜靠在枕上,雲鬢蓬鬆,花容惟悴,兩顴被虛火燒得桃花霞彩也似通紅,氣促痰喘,十分危重。希真、孔厚至榻前問候,慧娘口稱萬福。劉夫人請孔厚診脈,孔厚調息靜氣,細診那慧娘的六部脈息,俱散亂如絲,也分不出至數,但覺撇撇霍霍,如火燃鼎沸,心中大驚,卻不敢直說,因問:「胸中間滯否?」

  慧娘道:「甚是飽悶,亦有時忽然松爽。」

  又問:「瀉利否?」

  慧娘道:「便是泄瀉利害,飲食不進,痰如膘膠,晝夜咳嗽不絕,通夜不能安睡。每夜發熱,天明盜汗不止。心中不敢想事,一想便覺頭暈欲倒。血卻有四十餘日不曾吐。」

  孔厚道:「此小姐因軍機重事,用心太過,以致水火不交,須寬心靜養,服小生之藥,可以全愈。」

  慧娘知是孔厚假言安慰,因歎道:「孔叔叔,生死有定,有何足惜。況奴家素來參究內典,了達生死,色身去留,毫不介意。只是我家俱受朝廷厚恩,奴正要竭此一隙之明,佐我父兄報效國家,今狂寇未滅,此志不遂,含恨入地,真可悲也。」

  眾人聽了,無不慷慨下淚。

  慧娘果然問起奔雷車之事何如,希真道:「正要教甥女放心,用你的妙計,叫卿兒射殺那頭目,果然大破了那車。宋江大敗而走,逃入萊蕪,早晚可就擒也。」

  慧娘聽罷笑道:「卻是姨夫哄我,甥女早已知道此計不濟,賊勢正在猖獗。」

  劉廣、劉夫人驚道:「是那個走漏消息,吃你知道了!」

  慧娘道:「何用走漏消息,若使官兵大勝,大姨夫必在彼辦賊,豈能與孔叔叔同來?前日爹娘之言,孩兒倒信了。方才一聽說大姨夫亦來,便知此車尚未曾破,爹娘恐孩兒憂苦,特地瞞我。爹爹昨夜說探得此車,系西洋人白瓦爾罕所造。孩兒卻曉得此人,是西洋有名巧師唎啞呢唎之子,最善製造攻守器具,端的心思利害。此人不除,真官軍之大害也。我又守著床上,用心不得,如何是好?」

  希真安慰道:「賢甥女病勢如此,切勿再憂念軍國,宜息心靜養,服孔先生之藥,及早全愈,破賊未晚。」

  慧娘點頭。覺得多說了幾句話,氣沖上來,喘嗽不已。孔厚道:「我等且出外面議方。」

  劉夫人叫侍女仍把羅幃放下,都一齊出來。

  孔厚已先到了廳堂上,頓足捶胸,叫起撞天苦來。眾人驚問道:「敢是真不可救了?」

  孔厚道:「還問甚的!再是十八日便歸天了,更有何法可救。今日二十七日,這個月大盡,下月十四日,那想再留得。」

  眾人都哭起來。劉夭人只是向孔厚下拜哀求,孔厚道:「嫂嫂揣理,小生並非不肯出力,只我不是神仙,那有靈芝仙藥,所用不過樹皮草根,油幹燈盡,大命已終,如何救得。」

  劉廣道:「我疑莫不是從前之藥吃壞事。」

  孔厚道:「從前是何人醫治?」

  劉廣道:「此間醫生不少,最有名的兩個都來看過,用藥全不濟事。還有一個老醫陳履安看過一次,卻不曾服他的藥。因眾醫士都說他的藥太霸道,所以不敢用。」

  便叫:「取從前服過的藥方,並那老醫未服之方,一齊取來,與孔先生看。」

  孔厚逐一看了,拍案叫苦道:「這樣藥,豈是醫這樣病的!令愛小姐貴恙,實由前番力守孤城,捍禦強寇,晝夜焦勞,心脾耗傷,以致二陽之氣鬱結不伸,咳嗽發熱,吐血不寐。當時若用甘平之劑,調和培補,無不全愈。卻怎的把來當做了風寒症候,一味發散,提得虛火不降;卻又妄冀退熱止血,恣意苦寒抑遏,反逼得龍雷之火發越上騰,脾腎之陽已被苦寒藥戕賊殆盡,所以水火不交,喘瀉不已。且因天癸虛幹,認為阻閉,謬用行血破瘀,血海愈加枯竭。近日想必沒處摸頭路,故將一派不涼不熱、不消不補的果子藥兒,搪塞了事。此等虛實不明,寒熱不辨,胡猜瞎鬧,誤盡蒼生。這陳履安的方兒,雖非十分神化,卻也洞明本源,不失規矩,早用他的藥,何至於此!卻怎地胡說他是霸道,請問霸在何處?真是燕雀笑鴻鴿,糊塗顛倒,至於如此,這病怎的不是這一派藥醫壞!」

  孔厚正罵得高興,劉廣不聽則已,一聽孔厚這番言語,便叫軍官:「去鎖那兩個名醫來,發中軍官重責一百棍再說。」

  夫人、孔厚再三勸阻。劉廣耐了半晌,方著人持了名刺,到地方官衙門去,傳那兩個名醫來,每人處責,順腿四十板,以泄忿恨。一面速教人去請陳履安來。誰知那陳履安有人聘請,到濟南去了。當時孔厚只得獨自定方,以心問心,足議了一個時辰,才酌定了君臣佐使,天色已晚。孔厚親自製藥,直至三鼓,方才煎好,送與慧娘吃下。孔厚又陪了半歇,劉廣相勸,方去就寢。

  當夜孔厚那裡睡得著,翻來覆去的籌畫這病勢。看看窗紙發白,只見劉廣慌張出來,直至榻前,放聲痛哭道:「今番休也,吃了你的藥,索性氣都絕也。」

  孔厚大驚,忙問其故。劉廣道:「藥下去,不多時,滿腹攪痛,連嗆帶嘔,把顆心都嘔出來,人已是死了。」

  孔厚好似跌在冰窖裡。只聽裡面一片哭聲,叫道:「孔厚,還我女兒命來!」

  卻是劉夫人奔出來,披頭散髮,撞入孔厚懷裡。孔厚驀地竄醒來,卻是一夢,扼不住心頭亂跳,冷汗如雨,心內愈加憂煎。披衣出房,只見曉風習習,殘星在天,聽上房卻靜悄悄地。入房又坐了許多時,侍從人方都起來。只見劉廣與夫人一齊出來,笑容可掬,稱謝不已,道:「先生真是仙手也,昨夜小女服了妙藥,竟得安睡,不過瀉了一次,咳嗽亦減了大半。今早醒來,竟思飲食。」

  孔厚聞言大喜。劉夫人道:「小女這番重生,皆孔叔叔再造之恩也。」

  須臾,希真亦出來,說道:「且請先生再去一看。」

  孔厚欣然,一同入慧娘臥室,重診了脈,又細問了幾句,仍到前廳上。劉廣問道:「如何?」

  孔厚只是搖頭歎氣,道:「不是真好,脈氣絲毫不轉,不過因這藥性鼓舞髒氣。待藥性慣了,仍然不濟事。」

  劉廣同夫人一段歡喜,聽了這話,依然一塊石頭壓在心上。希真垂頭不語,無計可施。少刻,合署聞知慧娘病有轉機,都來問候稱賀。劉廣、孔厚將脈氣不轉的話說了一遍,眾人道:「或者孔先生加意小心,脈氣漸漸會好,也未可定。」

  劉夫人道:「我昨夜對天許下願心,今日須得邀請道眾,設醮攘解,請主帥號令,傳齊人手,禁止屠宰,大小軍士各持齋三日,務求神天垂佑。」

  劉廣道:「似此病入青盲,恐禳解亦是無益。」

  希真道:「夫人所見亦是。」

  大眾均稱是極,遂差人邀下道眾。希真道:「既如此,吾當親來朝真進表,秉誠求禱。」

  便傳令持齋斷屠,又吩咐備下香湯,沐浴更衣,將都簽道寶請出正廳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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