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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偏執症。也許班克斯和斯圖爾特其實對每個人的態度都是同樣的。

  不。班克斯有時跟程序員們開玩笑,有時跟女秘書和速記員們打情罵俏。斯圖爾特對他手下所有的人都十分友好,他甚至跟德裡克輕鬆愉快地聊過天。

  我是惟一置身於敵對陣營中的人。在我被雇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我聽到斯圖爾特和班克斯在辦公室外面的走廊裡談話。

  他們站在我的門口大聲地說著,似乎故意希望我聽見他們談些什麼。

  我的確聽見了。

  班克斯說:「他幹得怎麼樣?」

  「他不是我們圈內的人。」斯圖爾特說,「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儘快對程序熟悉起來。」

  「我們這裡容不得溜奸耍滑的人。」

  我距離第一次彙報工作還有一個多月。他們極力想激怒找。我清楚這一點,我感到無比憤怒。我不能將這些無妄的譴責背負在自己身上。我起身走出了辦公室,來到走廊裡,「兩位先生,」我沖著他們說道,「我完成了你們佈置給我的所有工作,並且是在規定的時間以內完成的。」

  斯圖爾特溫和地看著我,「那就好,瓊斯。」

  「我聽見你們說了一些關於我的話……」

  班克斯寬宏大量地笑了起來,完全是一副無辜的樣子,「瓊斯,我們並沒有談到你呀。你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呢?」

  我看著他。

  「你為什麼要偷聽我們的私人談話呢?」

  我無言以對,不回答問題作為一種防禦措施並不能算過分。

  於是我便閉上嘴巴,假旗息鼓,面色通紅地回到了我的辦公室裡。德裡克正坐在他的座位上竊笑。

  「這是你應得的下場。」他說。

  你這人渣,我想對他說。你想找死?你這狗雜種。

  但是我沒有理睬他,擰開鋼筆,開始工作。

  那天夜晚當我回到家時,簡說她想隨便去個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事情。自從我找到工作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出過門,長期幽閉使她難以忍受,她表現出坐立不安的樣子。說實話,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決定出外度過一個夜晚。

  我們去了巴爾博,在蟹菜館吃了晚餐,每人買了一碗蛤蜊海鮮雜燴湯,坐在餐館門外的餐桌上,一邊對過路的行人評頭論足一邊吃著晚餐。之後我們開著車,經娛樂城一直開到了半島的碼頭上,把車停放在碼頭旁的一個小型停車場裡。這裡始終是我們的兩人世界。在我們窮困潦倒、沒有工作的那些日子裡,我第一次跟簡一起外出時來的就是這個地方。我們當時是在車裡過的夜。在我們確定關係後的最初兩年裡,我們連一張電影票也買不起,來這裡玩時,我們從娛樂城一直步行到碼頭,逛那些櫥窗式的衝浪商店和T恤衫商店,在遊樂場上觀看孩子們玩樂,跟在海灘上的小船後面走,我們能夠一直走到碼頭盡頭的魯比斯漢堡車那裡。當所有的遊客都離開了碼頭,所有的商店已經打烊之後,我們通常總是鑽回到別克車上,在後座上做愛。

  現在當我們的汽車經過娛樂城時,我卻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我們現在已經買得起T恤衫,也買得起遊樂場的門票了。

  不過出於習慣,我們仍然什麼東西也沒有買,只是手拉手地在人群中漫步。我們走過了一群身穿皮夾克、靠在褪色的護欄上的朋克青年,穿過一個提供住宿的港口遊艇售票事。空氣中充滿了漢堡包、比薩餅、炸薯條等各種食物的混合氣味,還能模模糊糊地聞到一股從港口飄散過來的魚腥味兒。

  我們走進了一家貝殼商店,簡想要沙幣,我為她買了一隻。

  我們乘小船穿過海港,來到了巴爾博島,在小島上漫步了一個鐘頭,從冰激淩攤上買了香蕉冰棍,然後乘小船返回了碼頭。我們在停車場上就遠遠地聽到了音樂聲。在一家夜總會門口的人行道上站著一群穿著講究的雅皮士,霓虹燈廣告在打開的大門和黑暗的窗口之間閃著五彩的亮光,上面寫著「影樓酒吧」,旁邊有一副掛有漢堡包樣品的篷帳,寫著「現在登場:桑迪。歐文」幾個字。我們在酒吧門口停住了腳步,欣賞著裡面飄來的音樂。樂曲簡直太奇妙了,那是一支用薩克斯吹奏的爵士樂,不斷交替變換的旋律時而熱烈時而平靜,間或加入尖細而飄忽不定的鋼琴伴奏音。這支曲子跟我以前所聽過的都不一樣,整個樂曲散發著迷人的扭力。我們站在人行道上靜靜地傾聽了十幾分鐘,後來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我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我們沒有回到汽車裡,而是繼續沿著傾斜的人行道向碼頭走去。魯比餐館是個閃閃發亮的正方形的小型建築,它的背後是夜色茫茫的大海。碼頭沿岸站滿了漁民,到處是成雙成對散步的人。一群黑頭發、深色皮膚、身穿黑色服裝、講一口西班牙語的女高中生從我們身邊走過;一位手拿釣魚竿的老人坐在一把破舊的長沙發上;一時穿著過於講究的男女正靠在欄杆上熱烈地擁抱、親吻……微風從遠處吹來了音樂聲,它隨著我們的腳步四處蕩漾。不知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已經不在奧蘭治縣,而是在某個更加美妙的地方,好像進人了電影裡南加州的美麗景色,空氣那樣清新,人也特別友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魯比餐館裡的生意十分紅火,一群等候進餐的客人站在餐館門外,裡面擁擠而狹窄,到處是正在用餐的人們。我和簡走到餐館後面,跟兩個漁民一起趴在欄杆上欣賞海洋的夜景。洋面是深黑色的,這裡的夜色比起內陸地區來更加黑暗、更加深沉。

  我注視著遠方,看見黑暗的洋面上有一艘小船在閃爍著孤獨的亮光。我將手搭在簡的肩膀上,背靠金屬欄杆,遙望著海灘。在建築工地和汽車燈光的輝映下,海港的天空變成了橘黃色,它掩蓋了真正的夜空。洋面,波濤聲聲,一浪蓋過了一浪。

  在電影《星塵記憶》裡有一幕場景,伍迪。艾倫在星期日早晨喝著咖啡,他的情人夏洛特。蘭普林坐在地板上看報紙。唱機正在播放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錄製的《星塵》唱片。伍迪用一種不尋常的聲音說話,當時的場景、聲音、氣味以及所有的一切揉合在一起顯得那樣完美,在那一刻,那短短的幾秒鐘裡,他變成了一個極其幸福的人。

  那就是我跟簡一起在碼頭上時所體驗到的人生感覺。

  那便是幸福。

  我們在那裡站了一會兒,默默地享受著夜景,享受著在一起的快樂。沿著海岸線望去,能夠一眼望見通往拉古納海岸的路。

  「我想住在離海岸很近的地方,」簡說,「我愛聽海水的聲音。」

  「哪個海岸?」

  「拉古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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